云清朗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月無暇瀕臨崩潰的心防上。她癱倒在冰冷的廢墟中,白發(fā)沾滿塵土與血污,蒼老的容顏因極致的怨恨和痛苦而扭曲,那雙曾勾魂攝魄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和一絲被強行喚起的、微弱的疑慮。
真正的解脫之道?這五個字對她而,既是致命的誘惑,也可能是更深的嘲弄。她還能相信嗎?還敢相信嗎?
就在她心神激蕩,云清朗凝神等待,萬小雅緊張觀望之際,一股奇異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彌漫開來。這氣息并非凌厲的殺氣,也非磅礴的威壓,而是一種帶著淡淡草木清香、仿佛歷經(jīng)無數(shù)歲月沉淀的滄桑與溫和。
廢墟之上的空氣微微波動,如同水紋蕩漾,一位身著粗布麻衣、手持一根虬結木杖的老嫗,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她發(fā)絲如雪,面容慈祥,布滿了溝壑般的皺紋,但一雙眼睛卻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嬰兒,蘊含著看透世事的智慧與悲憫。
她的出現(xiàn)是如此自然,仿佛本就該在那里,與這殘破的院落、清冷的月光融為一體。
云清朗瞳孔微縮,立刻收斂了周身氣息,躬身行禮,語氣帶著罕見的恭敬:“姥姥?!?
萬小雅先是一愣,隨即也反應過來,連忙跟著行禮,心中卻是驚濤駭浪:姥姥,她竟然親自來了?
姥姥微微頷首,目光越過云清朗和萬小雅等人,落在了地上氣息奄奄的月無暇身上。那目光復雜難明,有痛惜,有無奈,更有一絲深藏的理解。
“唉……”一聲悠長的嘆息,仿佛穿越了百年時光,帶著無盡的感慨,“癡兒,何苦至此?!?
月無暇在看到姥姥的瞬間,渾身劇烈一顫,那雙死寂的眸子驟然睜大,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嘶聲道:“是……是你?!你還沒死?!”
姥姥緩緩走近,蹲下身,伸出布滿老繭卻溫暖的手,輕輕拂開月無暇額前散亂的白發(fā),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無暇,百年不見,你還是這般執(zhí)拗?!?
“執(zhí)拗?!”月無暇像是被刺痛了最深的傷疤,激動得想要掙扎,卻牽動了內傷,又是一陣劇烈咳嗽,鮮血溢出嘴角,“若不是你當年……我何須修煉那害人的秘術!何至于變成今日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姥姥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聲音依舊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當年之事,各有因果。我確有疏忽,未能及時阻止你誤入歧途。但這百年間,你以他人性命魂魄維系己身,造下無數(shù)殺孽,這苦果,終究需你自己承擔?!?
她頓了頓,看向月無暇那蒼老不堪的容顏,眼中痛惜更甚:“清朗給你的,本是真正的生機,這是他們臨行前我交給他們的,那時候我就想,他們此行或許會直接和你見面。看來,果然如此。‘生生造化丹’乃天地正氣所鐘,若能靜心引導,化去陰戾,非但可?;昶菬o虞,亦能滋養(yǎng)肉身,雖不能重返青春,卻可得一具清健長生之體。是你心魔太重,急于求成,以至陰陽沖克,才落得容顏盡毀……這,并非他們之本意?!?
月無暇死死盯著姥姥,嘴唇顫抖,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話語直指要害,讓她難以辯駁。那股因“生生造化丹”而融入本源的磅礴生機確實存在,與那殘余的秘術陰寒之力格格不入,沖突不斷,這才是她痛苦的根源,遠甚于容貌的失去。
姥姥抬起頭,看向云清朗和萬小雅,溫和道:“清朗,小雅,此事曲折,皆因舊日因果而起。這癡兒如今心脈受損,魂魄不穩(wěn),若放任不管,恐有魂飛魄散之虞。且將她交予我吧,我?guī)厍屐o之地,試著為她調理,化解體內沖突之力?!?
云清朗沒有絲毫猶豫,再次躬身:“但憑姥姥做主?!彼闹牙研逓樯畈豢蓽y,且與月無暇似有舊緣,由她出手,或許真是月無暇唯一的機會。
萬小雅雖然對月無暇心有余悸,但想起過往姥姥對他們的種種幫助,也點了點頭。卻不知為何,總有一絲不安。至于放走的這絲不安,未來會帶給他們什么樣的境遇,萬小雅當時是始料未及的。
姥姥欣慰地笑了笑,伸手輕輕按在月無暇的眉心。一股溫和醇厚、充滿生機的靈力緩緩渡入,月無暇劇烈的顫抖漸漸平息,眼中瘋狂的赤紅也褪去少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疲憊和茫然。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昏睡過去。
姥姥將月無暇輕輕抱起,對云清朗道:“此間事了,你們也辛苦了?;鼗笔a巷去吧,那里自有你們的緣法?!闭f完,她身影漸漸模糊,如同融入月色清風之中,連同懷中的月無暇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那淡淡的草木清香,久久不散。
廢墟之中,重歸寂靜。只有清冷的月光照耀著斷壁殘垣,訴說著方才的驚心動魄。
萬小雅長長舒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清朗,那位姥姥……好厲害。她真的能治好那個教主嗎?”
云清朗望著姥姥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姥姥之能,非我等所能揣度。至于能否治好……要看教主自己,能否放下執(zhí)念了。強求來的青春,終究是鏡花水月。若能勘破皮相,得獲心靈自在,或許對她而,才是真正的‘長生’?!?
他收回目光,看向萬小雅,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走吧,小雅。我們該回家了?!?
“回家?”萬小雅眼睛一亮,頓時將之前的驚險拋諸腦后,“回槐蔭巷嗎?太好了!我都想念張嬸做的桂花糕了!”
……
接下來的路途,似乎變得格外順暢。沒有了玄陰教的追殺,沒有了寶物的牽絆,云清朗和萬小雅如同尋常旅人,一路游山玩水,體會著人間煙火。
他們走過繁華的城鎮(zhèn),看過熙攘的集市;也穿過寧靜的鄉(xiāng)村,聽過田間的蛙鳴。萬小雅像個出了籠的小鳥,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而云清朗則始終耐心陪伴,偶爾指點她修行上的疑惑,更多的時候,只是靜靜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安寧。
期間,他們也聽聞了一些江湖傳聞。玄陰教解散后,其勢力范圍迅速被其他門派瓜分,曾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教,似乎真的煙消云散了。關于教主月無暇的下落,眾說紛紜,有人說她走火入魔而死,有人說她被高人帶走,終究成了江湖上一個漸漸被淡忘的謎團。
時光流逝,不知不覺,他們已離家數(shù)月。當熟悉的界碑出現(xiàn)在眼前,上面刻著“槐蔭巷”三個古樸的大字時,萬小雅忍不住歡呼一聲,加快了腳步。
槐蔭巷,依舊是他們離開時的模樣。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兩旁的槐樹枝葉繁茂,灑下斑駁的光影。巷子深處,那間小小的院落安靜地佇立著,仿佛一直在等待主人的歸來。
推開略顯陳舊的木門,院中的一切熟悉而親切。石井臺邊青苔依舊,墻角那株老梅樹舒展著枝椏,雖然未到花期,卻透著勃勃生機。
“我們回來啦!”萬小雅雀躍地跑進院子,這里摸摸,那里看看,仿佛要將離家的日子都補回來。
云清朗跟在后面,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這里沒有江湖的紛爭,沒有修行的壓力,只有平凡的煙火氣和溫暖的歸屬感。他深吸一口空氣中熟悉的、混合著泥土和草木清香的味道,感到一種發(fā)自內心的寧靜。
鄰居張嬸聽到動靜,探出頭來,見到是他們,頓時喜笑顏開:“哎喲!是清朗和小雅回來啦!可算回來了!快,快來嘗嘗我剛做的桂花糕,還熱乎著呢!”
不一會兒,左鄰右舍都聞訊而來,小小的院落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大家圍著他們,七嘴八舌地問著路上的見聞,關切之情溢于表。萬小雅興致勃勃地講述著旅途中的趣事,當然,那些驚險的部分都被她巧妙地略過或輕描淡寫地帶過了。
云清朗微笑著看著這一切,偶爾補充幾句。他知道,這些平凡的牽掛和溫暖,才是支撐他們行走世間、面對一切風雨的最大力量。
夜幕降臨,賓客散去。院落重歸寧靜。
萬小雅坐在井臺邊,晃著雙腿,看著天邊漸漸升起的月亮,忽然輕聲問道:“云大哥,你說……教主現(xiàn)在怎么樣了?姥姥真的能治好她嗎?”
云清朗走到她身邊,也抬頭望月,月光灑在他清俊的側臉上,柔和而寧靜:“姥姥帶她走,便是給了她一線生機。至于能否把握住,能否真正‘治好’她心中的傷痕,只能靠她自己了?;蛟S,對她而,忘卻前塵,平平安安,便是最好的結局?!?
萬小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笑道:“不管怎么樣,我們能平安回來,真好?!?
云清朗莞爾,摸了摸她的頭:“我們帶霄兒早點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