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色已晚,林縛想著去監(jiān)房那邊看一看,沒有讓趙虎、周普相送,帶著四名護衛(wèi),徑直從林間小徑穿過,走到島西端。
獄島西南端的涯石上負手站著一人眺望遠處,林縛借著月光遠遠的看過去,辨其體形,便是留在獄島上養(yǎng)傷有一個多月的刺客敖滄海。
敖滄海本是東閩軍陳芝虎部前鋒營副統(tǒng)領官,放不下與奢家的血仇,在陳芝虎部給朝廷調(diào)往晉中途中,棄官逃亡,組織人手刺殺奢飛虎。敖滄海刺殺奢飛虎兩度皆失利,四十余人只剩他與一名敖姓青年還活著,不過都在一個多月前的第二次刺殺中受了重傷。
這一個多月來,二人一直都給林縛秘密藏在獄島養(yǎng)傷。
敖滄海也看到林縛,下了涯石,走了過來,抱拳問候道:“大人這么晚還在獄島?”
“你在島上不知道,島外總是一堆事情,總要拖到這么晚才能過來看一眼,”林縛笑著說道,“敖兄也沒有睡下???”
敖滄海體質(zhì)還真是強悍,他人中了便是必死之傷,他只用一個多月就恢復得生龍活虎。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今天才豁然想明白?!卑綔婧Uf道。
“哦?!?
“我能否跟大人提一個要求?”
“你說來聽聽,我能辦到自然不會拒絕的?!绷挚`說道。
“敖族血仇,本是我一人之事。永康是孤兒,父母早亡,雖也姓敖,卻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敖族在蕉城被滅族時,永康才是十四歲的少年,剛跟我在外面給敖家商隊當學徒。這些年,他隨我在外面征戰(zhàn)奔波不休,連老婆都沒顧上娶。他本來在軍中有前途,又毫不猶豫的隨我逃亡到江寧刺殺奢飛虎。我滿腦子只想著敖族血仇,從未想過這跟永康本沒有絲毫的關系。他卻為此付出這么多,不容于奢家,也不容于朝廷,我想懇求大人給永康安排一個地方好讓他安安穩(wěn)穩(wěn)的渡過這一生?!卑綔婧Uf道。
“這世間哪有安安穩(wěn)穩(wěn)之事,”林縛輕嘆道,“我盡量安排吧?!?
林縛救下二人時,另有一人當場死亡,敖姓青年敖永康受傷比敖滄海更重,武延清雖說極力搶救,保全了他的性命,總無法完徹底治愈他的身體。
敖永康騎馬時雙腿都受到鐵锏之類的重兵器重擊,武延清治療跌打傷的醫(yī)術(shù)再高,還沒有治粉碎性骨折的能力,敖永康蘇醒已久,養(yǎng)傷一個多月,還是完全不能下床走動,雙腿鐵定是廢了。右手也受到重創(chuàng),無法拿起重物,左眼失明,內(nèi)臟也受到大力的鈍擊,精心調(diào)養(yǎng)月余,還時不時的有血咳出。
換作他時,這么嚴重的內(nèi)外傷,武延清多半是不肯救治。倒不是武延清心腸硬,只是如此嚴重的傷勢就算費極大的力氣救活,也無法續(xù)多久的命,隨時都有可能傷勢加劇而死。
敖滄海雙膝一屈,給林縛跪下:“滄海欠大人三條性命,怕是今生無以為報,現(xiàn)在也想明白了,只有大人不介意滄海一個無名無姓之人追隨,滄海愿意供大人驅(qū)使以報一二?!?
“你無需如此的,”林縛伸手要將敖滄海從地上攙起來,說道,“你暫時忘卻家仇也是好的。你在島上雖然能從塘報抄件里知道島外發(fā)生的諸多事,但是有許多事是隱藏在深處不為人知的。洪澤浦劉安兒之亂,我有八成把握能肯定奢家有暗中參與跟支持;如今東??軇萘υ诓龂h(舟山群島)大規(guī)模聚集侵襲,我擔心奢家會以昌國縣島為基地整合東??軇萘Γ俅笠?guī)模侵襲明州、嘉杭、平江諸府,以此徹底的削弱朝廷的實力。朝廷能恢復治世,自然會收拾奢家;時局要是這么亂下去不可收拾,奢家自己的野心就將毀滅掉他們。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二十年,奢家的勢力就會給削弱下去。你若報仇之心始終不息,那不妨多些耐心忍耐過這段時間。你當真刺殺了奢飛虎一人,也不能就算是報了家仇血恨。我可以將你與永康都送到海外一座島上去……”
“我也是想明白奢家總有力微勢弱的一天,大人也說過大人跟奢家不會是一路的,大人的話我信,”敖滄海堅持跪在林縛面前,“我一個多月來,就在獄島上養(yǎng)傷,無事看看河口,我觀大人之志絕不會限于獄島、河口這兩處彈丸之地,也絕非是肯長久屈居他人之下的英豪之輩,倘若滄海不幸為大人捐軀,只希望大人能念著滄海一族三百余口都死于奢家刀下?!?
“……”林縛心想熬滄海眼光還真是獨到,他心里自然想將敖滄海收為己用,他性子剛烈,一旦歸附就不用擔心他輕易會有什么反復,諸事也能放心用他,但是也正因為他性子剛烈,林縛反而擔心將來會在替敖家報仇血恨一事上有負于他,蹙眉想了片刻,說道,“我做事有我的原則。晉安侯父子數(shù)人為一己私念,在東南掀風作浪,陡掀兵禍,不單是你敖氏一族,東南諸郡死于東閩戰(zhàn)事的兵卒、平民,加起來有數(shù)十萬人之巨。此時奢家又在背后推動洪澤浦劉安兒之亂,已將濠州、東陽、淮安諸府數(shù)十萬民眾以及數(shù)十萬滯留三府的流民卷入其中,沿海諸府民眾很可能也將受到東??艿拇笠?guī)模侵襲。此等自以為是、以天下為棋、以逞私欲的梟兇之輩,天也難容,有機會落井下石,我是斷不會錯過的,這也是我兩次救下你的緣故。但是我并不贊同無節(jié)制的復仇,倘若與奢家敷衍交好更有利于社稷民生家族勢力,更有利于他人,我也會毫不猶豫跟奢家敷衍交好的?!?
“因為滄海無所顧慮、無所留戀,所以才會不顧生死斷然行刺,”敖滄海跪在地上說道,“滄?,F(xiàn)在真心為大人所驅(qū)使,大人所說的這樣,滄海也有想明白……”
“那你就留在我身邊做事吧……”林縛將敖滄海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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