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毒辣辣的。
喬星月站在火熱的烈陽下,手里緊緊握著大鐵鏟。
那劉大柱和金花兩口子,要是再趕返回謝家門前鬧事,她鏟子里的牛糞指定得朝二人潑過去。
剛剛回謝家的時候,在大門口看到那輛牛車,還有那頭老牛拉在泥土地上的牛糞還影響心情。
這臭哄哄的,蒼蠅滿天飛。
心情能好?
這下倒派上用場了,起初金花和劉大柱坐在牛車上還不肯走,現(xiàn)在兩鏟子牛糞潑過去,溜得飛快。
謝中銘看著這抹挺得筆直的纖瘦的背影。
他沒有說話,胸口心疼地發(fā)緊。
“什么玩意,敢來我家撒野?”
喬星月嘀咕著。
腦子里涌過無數(shù)小時候胖丫在茶店村,被這個劉大柱欺負的畫面。劉大柱是家中兄長,可是沒個兄長樣,不讓胖丫上桌,嘲笑胖丫,和外面的那個熊孩子一起扔她石頭,罵她肥豬,在家里對胖丫拳打腳踢……
她真后悔剛剛最后那鏟子牛糞沒潑在劉大柱的臉上,而只是潑在了金花臉上。
這會兒她的手臂上還繃著災牛糞的那股子狠勁兒。
謝中銘伸手時動作比平時慢了半拍,指尖先輕輕碰到喬星月的手背,帶著軍人特有的沉穩(wěn),卻又藏不易察覺的輕顫。
星月瘦弱的小身板下,是無比的強悍
胸口被緊緊揪了一下。
他沒有安慰她,只是用掌心覆住她的手,一點點掰開她緊攥鐵鍬的手指,她握得發(fā)緊,松開時指關節(jié)發(fā)出輕微響聲,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
謝中銘沒有松手,另一只手接過那把沉甸甸的鐵鍬往旁邊的院門墻根一靠,鐵鍬啷當一聲撞在磚墻上,在安靜的家屬院外格外清晰。
謝中銘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喬星月那張寫滿堅毅的白皙臉頰,黑視的眼眸里翻涌著心疼,像揉碎了的星光,濃得化不開。
眉頭微蹙著,不是生氣,是心疼,疼她一個女同志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像方才那一刻,被逼得端起冷水,拿起鐵鍬保護自己,保護安安和寧寧,硬著頭皮對抗,疼她此刻的堅強模樣。
他喉結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抓著她的手,“下回遇到這種潑皮,我來趕他們走。外面日頭曬人,咱進屋洗把臉,喝口水?!?
這是謝中銘第一次主動牽喬星月的手,還攥得如此緊。
他抬手,用手背輕輕擦了擦她額角的汗,動作溫柔的不像平時訓練時的雷厲風行的軍官,眼神軟得像水,順著她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臉蛋往下,落在她剛剛握著鐵鍬的掌心上,那里還有幾道淺淺的印子。他悄悄用拇指印上去摩挲著,力道輕得幾乎察覺不到,像是在安撫一件易碎的珍寶。
喬星月被這細微的動作,安撫得鼻尖一酸。
穿到這個年代,終于有人這樣無聲地安慰她,她心酸的是過往的所有艱辛,但從今以后有眼前這個男人了,他肯定會好好護住她們母女三人吧。
黃桂蘭和謝江站在院門前的門檻里,看著這溫馨的一幕。
從星月和中銘倆把曾秀珠帶走那一刻,黃桂蘭驚喜得仿佛被雷霹了一下,始終反應不過來。
她總覺得星月是胖丫,安安寧寧就是謝家親孫女的事情,是她在做夢。
直到看到這一刻,她家老四緊攥著星月的手,兩個四目相對,眉目傳情的那一刻,黃桂蘭才真正相信,那不是她的夢。
星月確確實實就是胖丫,是老四的媳婦,安安寧寧也是老四的親閨女。
謝中銘啥也沒說,可喬星月與他對視,看到他這柔軟的眼神便知道,這個男人是心疼她的。
她干脆地點了點頭,“嗯,咱進屋?!?
“你先進去?!敝x中銘在她掌心里輕輕摩挲。
隨即松手,又道,“我把門前這堆牛糞清理了?!?
說罷,望向手里端著搪瓷杯的江北楊,“還愣著干啥呀,去給我端兩盆水來?!?
語音剛落,謝中銘便拿著那把立在門前的竹子做的大掃帚,手臂一揚,準備把那堆牛糞給掃走。
“等一下?!眴绦窃吕x中銘的手臂,“鏟起來,拿進院里堆肥,當肥料種菜?!?
“行,我聽你的。”
站在門口的黃桂蘭,早已經(jīng)是熱淚盈眶。
等喬星月反應過來抬眸不經(jīng)意間望過去的時候,黃桂蘭眼里浸滿的淚水奪眶而出。
“星月!”她拉過喬星月的手,喉嚨發(fā)緊,哽咽得厲害,“是蘭姨對不住你。”
她趕緊改口,“是媽對不住你……”
喬星月能夠感受到,黃桂蘭握著她的手在顫抖著。
“媽早年應該讓中銘去茶店村看看你,該讓他把你接到部隊來隨軍。是媽心胸狹隘了,媽要是早些讓中銘回去,也不至于讓你和安安寧寧在外面吃這么多的苦,遭這么多的罪……”
“媽,不怪你?!?
喬星月上前抱住了泣不成聲的黃桂蘭。
拍了拍她的后背。
“那個時候的胖丫除了長得胖不好看以外,還是個偷雞摸狗惹是生非的人?!?
“那時候的胖丫,確實是根本配不上謝中銘這么優(yōu)秀的軍官?!?
其實喬星月是理解謝中銘,理解黃桂蘭的。
這么優(yōu)秀的一個兒子,長得俊俏,年紀輕輕就是團級干部。她來這大院大半年了,聽了許多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其中不少議論謝中名的,好多人家都想把自家的閨女嫁給謝中銘。
其中就包括陳勝華陳師那樣同樣家境優(yōu)越的家庭,巴不得把嘉卉給嫁過來。
突然攤上個胖丫這樣,在村里名聲不好,天天偷這家雞鴨,那家財產(chǎn)的鄉(xiāng)下大肥妞,誰樂意?
黃桂蘭一個勁兒地說著這就是她的錯,一個勁的認錯。
喬星月抬頭,一手拉著黃桂蘭,一手拭過她布滿皺紋的臉頰上那滾燙的淚水,“媽,咱別自責了,我真不怨你?!?
后知后覺的黃桂蘭,這才發(fā)覺,剛剛星月喊了她好幾聲“媽”了。
她愣了一下,淚水剛剛被星月拭盡,這會兒更加洶涌,帶著她心底無比的欣慰和歡喜,“星月,你剛剛叫我啥?”
“媽!”
喬星月的聲音脆生生的,聽著格外干脆有勁兒,也格外好聽。
她連叫了好幾聲,“媽,媽,媽,媽,以后,你就是我喬星月的新媽!”
“哎!哎!哎!哎!”黃桂蘭笑出了眼淚,“以后你就是我黃桂蘭的親閨女?!?
謝中銘清理完了那門前的一堆牛糞,手里握著那把大鐵鍬,望向黃桂蘭,“媽,那我呢?”
黃桂蘭抬眼看向謝中銘時,不由一瞪眼-->>,“你,要是敢欺負星月半點,我把你腿給打斷。從今往后,你得跟星月好好過日,啥事都聽你媳婦的,每個月工資津貼,一分不落全交給星月?!?
星月笑得眉眼明媚,“媽,他現(xiàn)在身上一分沒有,全給我了,你放心?!?
旁邊的謝江也是抹了好幾把老淚,欣慰著謝家終于有孫女了,又有星月這么個好兒媳婦,他催促了一聲,“趕緊進屋吧,外頭日頭毒得很。”
幾人這才走進去。
站在屋門口的老太太,一把抓住星月,和黃桂蘭一樣熱淚盈眶,又和星月說了好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