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之內(nèi),一片死寂。
洪承疇負手而立,身形如松。
他的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輿圖上秦嶺那一片深不見底的墨綠。
手指在輿圖上輕輕敲擊,仿佛在叩問山神的秘密。
“修筑堡壘,私造兵甲,操練火器……”
他低聲咀嚼著這幾個詞,冰冷的眼神里,終于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波瀾。
流寇如水,四處流竄,雖是癬疥之疾,但終究能被大軍圍追堵截,消磨殆盡。
可一旦流寇筑巢,占山為王,那便不再是水,而是一根毒釘!
一根死死扎入大明血肉,汲取營養(yǎng),隨時可能讓全身潰爛的毒釘!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妄圖落地生根的筑巢之賊!
“總督大人。”
帳外親兵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沉寂。
“那個叫吳庸的,已經(jīng)關起來了,接下來如何處置?”
洪承疇沒有回頭,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一絲情緒。
“先餓他一天看看?!?
“記住,沒我的允許,滴水不給!”
“是。”
親兵領命退下,腳步聲消失在風中。
這情報太過重要,也太過可疑。
他不信巧合,更不信一個來歷不明的“讀書人”。
他要看看,這人嘴里的情報,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藏在心里的鬼。
……
翌日,天光刺破云層。
被關押在陰冷帳篷里的吳庸,又饑又渴,嘴唇干裂得像是燒焦的樹皮,意識都開始模糊。
他本以為獻上驚天軍情,能換來一頓飽飯。
可等來的,卻是比死亡更難熬的囚禁與折磨。
就在他頭昏眼花之際,帳篷的簾子被猛地掀開。
刺眼的陽光讓他瞬間睜不開眼。
幾個如狼似虎的官兵走了進來,二話不說,就將他從散發(fā)著惡臭的草堆上拖了起來。
“軍爺,軍爺,這是要帶小人去哪?”
吳庸心中警鐘大作,一股極致的不祥預感攫住了他的心臟。
為首的官兵發(fā)出一聲冷笑,那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像冬日里結(jié)了冰的鐵。
“帶你去哪?”
“總督大人有令,你這種來歷不明、辭可疑的奸細,留著也是禍害?!?
“送你上路!”
轟!
“上路”兩個字,如同晴天霹靂,在吳庸的腦中轟然炸開!
他整個人都懵了,雙腿一軟,瞬間癱倒在地。
一股腥臊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從他褲襠里流了出來,迅速浸濕了地面。
他竟被活活嚇尿了!
“不!冤枉!冤枉啊!”
吳庸涕淚橫流,徹底拋棄了所有尊嚴,死死抱著那官兵的大腿,用盡全身力氣磕頭,額頭撞在地上發(fā)出“咚咚”的悶響。
“軍爺饒命!小人說的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
“小人什么都說!求總督大人再給小人一個機會!”
那官兵見他這副丑態(tài),眼中閃過濃濃的鄙夷,卻并沒有立刻動手,只是揮了揮手。
很快,吳庸被再次帶到了那座讓他感到窒息的中軍大帳。
洪承疇依舊站在輿圖前,仿佛一夜未動,身影如同一座冰冷的石雕。
“落難書生?”
他緩緩轉(zhuǎn)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吳庸。
那聲音平淡,卻仿佛一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一寸寸剖開他所有的偽裝。
“你的雙手雖經(jīng)時常清理,但指節(jié)粗大,虎口有繭,這不是常年握筆之人的手。”
“你談之間,對山中匪情了如指掌,對那匪首陳海,更是帶著一股刻在骨子里的怨毒?!?
“這,不該是一個被擄掠的普通讀書人該有的情緒?!?
洪承疇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一步步逼近。
“你,到底是誰?”
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吳庸的心臟上。
吳庸渾身一顫,眼神閃爍,還想狡辯:“大人,小人……”
“拖出去?!?
洪承疇甚至懶得聽他把話說完,直接揮了揮手,語氣淡漠得像是在驅(qū)趕一只蒼蠅。
“妖惑眾,擾亂軍心,斬了?!?
兩個字,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
那幾個官兵立刻上前,如拖死狗一般架起吳庸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