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很薄,在孫傳庭的指間,卻有萬鈞之重。
    徐子賓。
    這個名字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一個在官場上隨處可見的庸碌之輩。
    這種人,貪婪、怯懦,卻也最懂得審時度勢。
    信上說,被策反的大將,是趙老四。
    這個名字,孫傳庭的幕僚們反復(fù)提及過。
    陳海麾下的元從宿將,悍勇善戰(zhàn),如今正鎮(zhèn)守著子午鎮(zhèn),是靖難軍防線上最扎眼的一顆釘子。
    信中還說,為表誠意,趙老四會派一名心腹親衛(wèi),秘密前來拜見,詳陳內(nèi)情,共商大計。
    是陷阱?
    還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孫傳庭將信紙湊到燭火旁,看著紙頁的邊緣慢慢卷曲、焦黑,最終化為一縷飛灰。
    跳動的火光下,他的臉龐忽明忽暗。
    “撫臺大人,夜深了?!蹦涣乓娝镁貌徽Z,輕聲提醒。
    “不急?!睂O傳庭擺了擺手。
    “有客要來,讓他進來。”
    他知道,無論真假,他都必須見一見這個信使。
    哪怕明知是毒酒,也要看清下毒人的臉。
    半個時辰后,一名穿著尋常百姓服飾的漢子被帶進了中軍大帳。
    他身材壯碩,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疤,眼神里帶著幾分惶恐,但更多的,是一種壓抑不住的憤懣。
    “罪民,叩見撫臺大人!”
    漢子一進帳,便雙膝跪地,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孫傳庭坐在帥位上,并未叫他起來,只是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你家將軍,讓你帶什么話來?”
    那漢子抬起頭,滿臉悲憤之色。
    “撫臺大人,我們這些跟著陳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兄弟,快活不下去了!”
    他一開口,便是一肚子的苦水。
    “當初打天下,說的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扇缃衲??他陳海得了勢,就只看重那些新來的讀書人和會擺弄炮的小子!那個叫周平的,不過是打了兩場順風(fēng)仗,就被提拔成火器營千總,不僅軍械厲害,官比俺們這些老弟兄還大一級!”
    “我們趙將軍,哪次不是沖在最前面?可到頭來,分軍械,好東西先給他們火器營。分賞賜,大頭也進了他們的腰包!我們這些提著腦袋拼殺的,連口肉湯都喝不上了!”
    “前幾日,就因為一點小事,我們的人和周平的手下起了口角,陳海不問青紅皂白,當眾就罰了我們趙將軍半月餉銀!這口氣,誰能咽得下?”
    漢子說得聲淚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所以,趙將軍說了,這鳥氣,他不受了!大明朝廷才是正統(tǒng),他愿棄暗投明!只要撫臺大人應(yīng)允,三日后的子時,他便打開子午鎮(zhèn)北門,獻城投降!只求大人事成之后,保他一個副總兵的前程!”
    大帳之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孫傳庭面無表情,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他突然開口。
    “子午鎮(zhèn)有多少兵馬?”
    “回大人,趙將軍本部有兩千步卒,別看著少,但個頂個都是官軍家丁一般的精銳,另還有一千騎兵,皆是能戰(zhàn)之士?!?
    “火銃有多少?炮呢?”
    “火銃倒不多,只有一個局支援有一百多支,都是新式的燧發(fā)銃。炮……炮只有四門虎蹲炮,都架在南門?!?
    “城中巡夜的換防時辰?”
    “一更天、三更天、五更天各換一次?!?
    漢子對答如流。
    所有細節(jié)都與探子回報的情報一一吻合,甚至更為詳盡。
    孫傳庭問得越細,他答得越快,沒有絲毫遲疑。
    待他問完,帳內(nèi)的幕僚們已是神色各異。
    一名老成持重的參將躬身低聲提醒道:“撫臺大人,此事太過蹊蹺。陳海詭計多端,澇谷水之敗便是前車之鑒,此恐為詐降之計,萬萬不可輕信!”
    另一名年輕的將領(lǐng)則顯得頗為激動,靠近說道:“大人,卑職倒認為此事可信!陳海驟然起勢,根基不穩(wěn),內(nèi)部分裂在所難免。賞罰不公,任人唯親,此乃取亂之道!我軍若能抓住此機,里應(yīng)外合,則大功可成!”
    帳中議論紛紛,分成兩派,爭執(zhí)不下。
    孫傳庭揮手,止住了所有人的爭論。
    他走下帥位,來到那漢子面前,俯身看著他。
    “你說的,或許是真的?!?
    漢子臉-->>上瞬間露出狂喜之色。
    “但,”孫傳庭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陡然變冷,“我一個字也不信?!?
    漢子的笑容僵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