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九重云臺的飛檐時，最后一批跪拜的百姓才扶著門框踉蹌離去。
    殷璃站在演醫(yī)臺邊緣，指尖還殘留著醫(yī)尊令消散前的溫熱。
    喻淵遞來青瓷盞，茶水倒映著她眼底未褪的金芒：今日有十七個孩子抓了我裙角要糖，他指節(jié)輕叩石欄，我讓暗衛(wèi)去買了桂花糖，明早讓人送到城門口的粥棚。
    殷璃接過茶盞，卻未飲。
    她望著自己腕間若隱若現(xiàn)的青色脈紋——那是方才用靈力渡針時，與百人道體共鳴留下的痕跡。
    可當晚風掀起衣袖，有絲極淡的癢意從心口竄上來，像根細針在撓心尖。
    阿璃？喻淵的聲音裹著關切，可是靈力耗損？
    她搖頭，將茶盞放在石案上，青瓷與石面相碰的輕響里，她忽然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比尋常快了三分，且每七下便與遠處靈脈的震顫重疊一次。
    這不該是醫(yī)者的脈象，更不該是剛引動醫(yī)尊令的她該有的狀態(tài)。
    更詭異的是，當她運起靈聽術內觀心脈時，那聲心跳竟在識海深處蕩開漣漪。
    她閉目的睫毛輕顫，指腹重重按在膻中穴上——那里，在跳動的心臟之外，裹著一層幾乎透明的靈絲，細若游絲，卻如蛛網(wǎng)般纏在心神上。
    若不是她以醫(yī)道通生死，此刻怕是要將這絲與自己的命息混為一談。
    喻淵。她睜眼時，眼底的金芒已凝成冷刃，取我的醫(yī)經匣。
    喻淵的手在袖中緊了緊。
    他方才在桃瓣上看見的密報，原是暗衛(wèi)發(fā)現(xiàn)有靈絲潛入殷璃住處的線索，此刻見她面色沉如霜，喉結動了動，轉身從暗格里取出刻著九只玄鳥的檀木匣。
    醫(yī)經匣打開的瞬間，千年人參的苦香漫開。
    殷璃抽出最底層的《萬蠱心鑒》，書頁翻到命契蠱那章時，燭火突然爆出燈花。至親血脈，至信之人，以本命精血為引，種入心脈。她的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此蠱平日蟄伏，待宿主生機最盛時，便會抽走命息反哺施蠱者。
    喻淵的指尖抵在案上，指節(jié)泛白：我今夜用星軌盤推演過，此絲氣息與清源會無關，倒像是......
    像是我們親手放進來的。殷璃合上醫(yī)經，聲音冷得像冰錐，大婚那日，隱世醫(yī)盟的長老來獻同心酒。
    可你只沾了唇。喻淵猛然抬頭，我盯著你飲的，酒盞里的合歡露你只抿了半口。
    所以更奇怪。殷璃起身，素白裙裾掃過滿地月光，若不是那酒，蠱從何而來？
    兩人的目光在燭火中相撞，窗外忽然掠過夜梟的啼鳴。
    殷璃的指尖輕輕撫過案上未涼的茶盞——那是方才喻淵親手遞來的，茶盞邊緣還留著他指腹的溫度。
    她忽然想起這月來，總有人往她的藥罐里多添一味甘草，說醫(yī)尊太苦，該甜些；想起昨日晨起，侍女小桃捧著新曬的藥香帕子，說這是用您昨日治的那家繡娘送的艾草熏的。
    假死歸元術。她突然開口，我要讓心脈衰竭的假象傳出去。
    喻淵瞳孔微縮：你可知這術法要承受三日魂游的痛苦？
    醫(yī)尊令若要消散，殷璃扯下鬢間玉簪，在石案上劃出深痕，總得有人急著來收最后一筆。
    三日后的深夜，藥庫的銅鎖發(fā)出細不可聞的輕響。
    殷璃蜷在梁上，望著那個裹著墨色斗篷的身影摸向最里層的檀木柜。
    月光從氣窗漏進來，照見那人身后垂落的編花發(fā)帶——是小桃，她最信任的侍女，每日辰時會端著加了蜜的茯苓膏來敲她的門。
    斷魂散......小桃的聲音發(fā)顫，指尖在藥瓶上摸索，醫(yī)尊心脈衰竭，這毒能讓她的靈識徹底潰散......
    梁上的殷璃握緊袖中的銀針。
    她能聽見小桃急促的心跳，能看見她脖頸處泛著青的血管——那是被下了控心蠱的跡象。
    可當小桃掀開瓶塞的瞬間，她忽然想起半月前，這姑娘蹲在藥圃里給她新栽的雪參苗澆水，說等參苗長大了，我要給阿璃姐姐熬第一鍋參湯。
    夜風卷起藥香，小桃的手突然頓住。
    她猛地抬頭，正對上梁上那雙沉如寒潭的眼。
    阿......醫(yī)尊？她的聲音破了音，藥瓶掉在地上，黑褐色的藥粉濺在她繡著并蒂蓮的鞋尖上。
    殷璃自梁上躍下，月光在她白衣上淌成河。
    小桃的膝蓋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眼淚大顆大顆砸在藥粉里：我是被逼的......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夜梟的第二聲啼鳴。
    殷璃的目光掠過小桃發(fā)間晃動的銀簪——那簪頭刻著的并蒂蓮，與她前日在喻淵暗衛(wèi)呈報的密信里，看見的清冥閣標記，分毫不差。
    藥粉在小桃鞋尖暈開的黑褐，像團化不開的墨。
    她跪在青石板上，肩膀抖得像被暴雨打濕的雀兒，淚珠砸在藥粉里，濺起星星點點的苦澀：阿璃姐姐，我妹妹小棠在他們手里......他們說，若我不往您藥罐里添甘草引蠱絲，不偷斷魂散，就要廢了小棠的醫(yī)脈，讓她這輩子連最普通的風寒都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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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璃的指尖在袖中蜷成拳。
    她記得小桃剛被撿回醫(yī)館時，懷里還揣著半塊發(fā)硬的炊餅，說要留給生病的妹妹；記得半月前小桃蹲在藥圃里，指甲縫里沾著泥，卻小心地給雪參苗培土：阿璃姐姐，等參苗長好了，我要給你熬最甜的參湯，你總說藥苦......
    誰逼你？她的聲音輕得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卻讓小桃猛地抬頭。
    姑娘眼底的恐懼與愧疚翻涌成潮，喉結動了動：是......是醫(yī)典閣的守閣人。
    他說......他說他才是真正的醫(yī)道正統(tǒng)，您用醫(yī)尊令救了那么多不該活的人，是在違逆天道......
    醫(yī)典閣？喻淵的指節(jié)抵在門框上，骨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n-->>bsp;   他前日剛讓暗衛(wèi)排查過京都十二閣，唯獨醫(yī)典閣因存放上古醫(yī)經的由頭，被皇室特許免查。
    此刻他袖中星軌盤微微發(fā)燙——那是暗衛(wèi)傳訊的暗號。
    守住小桃。殷璃將小桃輕輕攏進懷里，掌心按在她后頸，靈力如溫溪淌入，替她逼出控心蠱的余毒。
    小桃立刻癱軟在她臂彎里，卻仍攥著她的衣袖呢喃：妹妹......小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