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淵已起身,星軌盤碎片在袖中輕輕發(fā)燙——這是他啟動防護陣前的習慣性動作,卻在觸及殷璃遞來的目光時頓住。
    她搖頭,指節(jié)叩了叩案上的《幼科秘要》,那是方才謄抄到一半的醫(yī)典。
    竹簾被枯瘦的手指挑起一角。
    老醫(yī)者佝僂著背擠進來,玄色道袍下擺沾著草屑,腰間那枚太醫(yī)院銅牌擦得锃亮,倒像是特意收拾過行頭。
    他膝蓋剛碰著青石板就地跪實了,額頭重重磕在磚縫里:殷醫(yī)仙,我是陳九皋。
    殷璃記得這個名字。
    三個月前的天罰祭典上,正是這陳九皋親手在她醫(yī)箱上貼了封條。
    當時他站在祭臺最高處,白須被風掀得亂顫,喊著醫(yī)不可逆天,逆者當焚的聲音比銅鐘還響。
    此刻他的聲音卻啞得像破了洞的簫:我那小兒子五歲上沒的,咳血咳得枕頭都紅透......要是早知道您有溫魂歸絡法......
    喻淵倒了盞茶推過去,茶盞在老醫(yī)者顫抖的掌心里晃出漣漪。
    殷璃彎腰去扶他胳膊,觸到的皮膚像老樹皮般粗糙:起來說話。
    不敢起!陳九皋抬頭時,眼角皺紋里全是淚,那日祭典,我往您藥爐里添了三把槐木灰——都說槐木克陰,能鎮(zhèn)逆術......可前日我孫女兒發(fā)燒,我按您教的清絡十三針扎下去,燒竟退了......他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層層打開是半本殘舊的《嬰童脈訣》,我翻遍醫(yī)典找補,才明白當年我兒子不是天要收他,是我不會治!
    燭火在殷璃眼底跳了跳。
    前世她被押往刑場時,圍觀的人群里也有這樣的哭聲——那些曾求她救命的人,轉臉就扔來爛菜葉,喊著醫(yī)魔該殺。
    可此刻陳九皋的眼淚里沒有恐懼,只有蝕骨的悔恨。
    她抽回手,從案頭取了本新抄的《幼脈調元錄》,封皮還帶著墨香:溫魂歸絡法在第三章,施術時要配合子午流注......
    這、這是給我的?陳九皋指尖蹭過書頁,像在碰什么活物。
    你孫女兒的燒退得不完全。殷璃取過銀針在燭火上燎了燎,明早辰時三刻,帶她來我這,我教你怎么補最后兩針。
    喻淵倚著書案看這幕,星軌盤碎片的熱度漸漸散了。
    他注意到陳九皋接醫(yī)典時,指腹反復摩挲封皮上二字,像是要把這兩個字刻進骨頭里。
    半月后的清晨,西市的早茶鋪炸開了鍋。
    真的!
    李記米行的小兒子生下來靈脈就閉著,連奶都喝不進,陳老醫(yī)頭用《幼脈調元錄》里的法子,竟給治通了!
    我昨日看見王醫(yī)正的書案底下壓著半本《逆脈真解》,翻得頁都卷了!
    殷璃坐在演醫(yī)臺的杏樹下,聽著小桃學舌,指尖在脈枕上輕輕敲。
    她剛給城南張屠戶的妻子診完脈,那婦人三個月前還被斷定血枯難愈,此刻脈象里竟有了活泛的生意。
    喻淵從藥廬里出來,手里捏著張紙:今日第三十七個求抄醫(yī)典的,其中八個是從前祭典上擲過爛泥的。
    他們不是求抄。殷璃把脈案上的銀針收進木匣,是求個自證的機會。
    她話音未落,診脈的手突然頓住。
    對面坐著的老醫(yī)正正捋著胡子等方子,可他手腕內側,一道淡青色的紋路正沿著血管游走,像條細小的蛇。
    殷璃按住他的寸關尺,神識探入——那紋路里竟纏著無數(shù)混亂的念力,全是醫(yī)不可逆死的執(zhí)念碎片。
    這是......老醫(yī)正驚覺她的神情,慌忙要抽手。
    反噬靈紋。喻淵俯身看了眼,星軌盤碎片突然發(fā)出清鳴,靈心溯陣不是困人的網,是照妖鏡。
    當你們堅持醫(yī)不可逆的信念,卻親眼見著病人因逆術活過來......他頓了頓,神魂會自己撕裂縫隙。
    老醫(yī)正的臉瞬間慘白。
    殷璃松開手,語氣卻軟了些:這不是懲罰。
    當舊念崩裂,新念才會生根。
    三日后的清晨,醫(yī)典閣廢墟上飄著薄霧。
    殷璃踩著碎磚往里走,喻淵提著燈在前面照路——這里曾是守閣人焚燒她醫(yī)典的地方,如今只剩半面焦黑的墻。
    風突然卷起來,一片殘舊的玉簡地落在她腳邊,表面的焦痕里透出幾絲金紋,正是前世《千劫醫(yī)經》的材質。
    她蹲下身撿起,背面用朱砂寫著行小字,筆跡歪歪扭扭,像是臨終前勉強寫就:師心已盲,道非唯一。
    恭迎醫(yī)尊正統(tǒng)。
    殷璃的指腹撫過那些字,眼前突然閃過前世的畫面:守閣人舉著火把沖進她的藥廬,白發(fā)被火光照得發(fā)紅,喊著歪門邪道,當焚當焚。
    那時她跪在地上護著醫(yī)典,灰燼落進眼睛里,疼得幾乎要瞎。
    師父,您終于聽見了病人的呼吸。她輕聲說。
    喻淵站在她身后,望著廢墟上新立的萬醫(yī)碑。
    碑身是整段青玉雕成的,最頂端凹進去的位置,正適合放這塊玉簡。
    殷璃踮腳將玉簡嵌進去,晨光恰好穿透薄霧,照得碑上首行字熠熠生輝:醫(yī)者,當以活人為先。
    該去看看新址了。喻淵說。
    他指的是靈醫(yī)司的重建地,昨日影衛(wèi)來報,城南那片帶藥圃的宅子已收拾妥當。
    殷璃轉身時,風掀起她的醫(yī)袍下擺。
    遠處傳來小桃的喊聲,說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在藥廬外等,孩子咳得厲害。
    她笑了笑,加快腳步往回走——醫(yī)道歸心的路走完了,但醫(yī)者的路,才剛到新的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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