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域歷三千七百載,春分朝露未曦時,九域主峰的白玉階已漫起層層人潮。
    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仰頭的脖頸都繃成弦。
    東天的祥云正翻涌成錦,金霞順著靈脈紋路漫過三十三重仙階,照得最頂端的醫(yī)道昭明匾牌鎏金大字灼灼發(fā)亮——今日是《九域醫(yī)律》頒行大典,萬仙約好來賀那位以醫(yī)破局的女尊。
    玄真掌門捻著胡須笑:殷醫(yī)尊最厭虛禮,我等備好的賀禮可別太招搖。蒼梧大長老撫著腰間玉牌,那是前日剛從宗規(guī)閣撤下的禁醫(yī)令殘片:當年她跪在宗門前三天求改律,如今倒要我等跪著謝罪。
    但等了半柱香,主位上的玄色鸞紋錦墊仍空著。
    喻淵的青衫在風里蕩開一道淡影時,滿場議論聲突然卡殼。
    他站在本該是殷璃的位置,袖中竹簡書被霞光染得透亮,那是《醫(yī)尊詔》的原稿。
    殷醫(yī)尊說,醫(yī)者無勝,唯病退耳。他聲音清潤如松泉,卻帶著穿透云層的力道,今日非慶功,乃新始。
    白玉階下炸開一片抽氣聲。
    萬劍閣老宗主踉蹌兩步扶住欄桿,他腰間的退議玉牌撞在石階上,發(fā)出清脆的響——那是他親手交給殷璃的信物,此刻卻突然明白,她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喻淵將詔書輕輕按在案上,目光掃過滿場錯愕的修士。
    有人攥緊了賀禮的紅綢,有人捏碎了準備頌揚的詩箋,而他知道,此刻北荒的風正卷著藥香往這里吹,吹過新蓋的醫(yī)館,吹過孩童們在墻根畫的小藥葫蘆,吹過每塊新立的木牌。
    醫(yī)道的新始,在人間。他最后說,轉身時廣袖帶起一陣風,將案上未干的墨汁吹成半朵蓮花。
    當最后一道仙音在云端消散時,忘川淵的冷霧正漫過殷璃的素衣。
    這里是九域最陰寒的絕地,前世她被污為時,百名醫(yī)者為她辯白,最后都被鎖在這里,骸骨埋進終年不化的冰巖。
    她蹲下身,指尖觸到一塊帶著冰碴的鎖骨——上面還留著當年的鎖鏈勒痕,像道永遠合不上的傷口。
    歸魂引靈術,起。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骸骨上,玄色咒文順著冰面爬開。
    第一縷殘魂浮現(xiàn)時,她眼眶發(fā)熱。
    那是個穿青衫的老醫(yī)正,前世總愛揪她的藥簍說草要陰干,此刻卻跪在她面前:醫(yī)尊,當年我等沒能護你......
    該跪的是我。殷璃扶住他虛透的手臂,從懷中摸出刻刀。
    新立的醫(yī)殉碑還帶著鑿石的腥氣,她蘸著自己的血,在碑上刻下第一個名字:張守正,懸壺四十年,善治寒毒。
    第二道殘魂是個扎雙髻的小藥童,前世替她擋過一記毒針。
    殷璃摸著他額角的淡青胎記,刻刀在碑上頓了頓:陳阿果,年十六,識藥千種。
    當?shù)谝话賯€名字刻完時,冰淵里的霧突然散了。
    三百六十五盞長明燈從崖壁上亮起,那是她提前讓北荒醫(yī)官們埋下的,燈油里混著百年人參汁,專為溫養(yǎng)殘魂。
    她取出懷中的錦盒,里面躺著疊得整整齊齊的封號玉冊——九域司命,每塊玉冊都曾是她前世求而不得的認可。
    此刻她將玉冊堆在碑前,火折子一聲:我活,非為榮耀;你們死,卻因光明。
    今日,我代天下,謝你們先燃之火。
    火焰舔著玉冊時,喻淵的腳步聲從崖頂傳來。
    他順著她留下的引魂香尋到淵底,見她跪在碑前,發(fā)間的木簪被火光映得發(fā)紅——那是他當年在北荒藥市花三個銅板買的,說木簪養(yǎng)發(fā)。
    你總愛把最緊要的事藏在最靜的地方。他走到她身側,望著碑上血色的名字輕聲道。
    殷璃轉頭看他,眼里有未干的淚:我要讓后世醫(yī)者知道,每道醫(yī)理都是有人用命鋪的。她抬手按在碑上,指尖再次滲血,血珠順著碑紋流入地下,所以我要立這醫(yī)魂共契——往后每個醫(yī)者修行時,都能感應到他們的殘念。
    冰淵突然震顫。
    三百六十五盞長明燈同時爆起金芒,百道殘魂融入光中,化作漫天星子,往九域的各個方向飛去。
    這才是你的加冕。喻淵握住她滲血的手,用自己的衣袖輕輕擦拭,不以權壓人,而以心傳道。
    歸程時,霞光已漫到西天。殷璃靠著喻淵的肩,突然皺了皺眉。
    怎么了?喻淵立刻扶住她的腰。
    沒事。她搖頭,手卻悄悄按在心口。
    那里有塊淡青的印記,是前世被毒針所傷留下的——方才用了太濃的精血,舊創(chuàng)竟有些發(fā)燙。
    但她沒說。
    風正卷著醫(yī)殉碑上的名字往人間去,而九域的某個小山村,有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正踮腳夠藥柜上的陳皮,突然覺得腦海里響起個溫和的聲音:陳皮要選三年以上的,捏起來脆生生的才好。
    她笑了,將手覆在喻淵手背上。
    有些光,終于不必再獨自燃了。
    歸程的云輦掠過千藥城上空時,殷璃忽然按住心口。
    喻淵正替她理被風掀亂的鬢角,指尖觸及她驟緊的衣料,眉峰立即蹙起:可是舊傷?他袖中已泛起清靈的木屬性靈氣,卻在要覆上她心口時頓住——殷璃仰起臉,眼底浮著層極淡的笑意,像春溪映著碎冰:留著吧。她將他的手按在自己腕間,脈搏跳得輕卻穩(wěn),痛著,才不會忘了為何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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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輦下降的陰影掠過千藥城青瓦,下方傳來清脆的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