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燈火輝輝,殿角設有九層燭臺,一眼看去,滿眼的金光粲然,十分奢華,地磚是暗青色,像是磨成形的一大塊一大塊的翠玉鋪展而成。
高的花幾,矮的茶幾,大幅面的黑木螺鈿屏,還有塞滿整個殿宇的火光,顯得熱熱鬧鬧。
同樣是宮殿,同趙映安的寶寧殿中的冷寂完全不同。
一男子坐于羅漢榻上,榻中設有一小幾,幾上擺了茶盤。
這年輕男子眉目堅毅,三十多歲的模樣,身著一襲淺紅色圓領袍,將手里的茶盞擱于小幾,那茶盞剛剛放下,一旁就有人替他續(xù)上。
替他續(xù)茶之人,看起來同他差不多年紀,眉目深刻,一張臉比先前那名男子更加英悍。
這續(xù)茶的年輕男子正是出訪大衍的祁郡王,元載,而喝茶的紅衣男子則是羅扶帝,元昊。
“把人攔下了?”羅扶帝問道。
元載一聲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手上執(zhí)壺,嘴里說著:“那還能攔不下來?調得咱們最精銳的軍卒,他們如何抵擋得住?!?
羅扶帝“嗯”著點了點頭。
元載端起茶盞,看似隨意地問道:“皇兄怎的不直接下令把人殺了?還留他一命?”
羅扶帝先是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說道:“陸銘章這人……死了可惜,我倒想用他。”
元載點了點頭:“也對,這人算是不世出之才,若能為我羅扶所用,再好不過……”說著,頓了頓,又道,“我還想同他再較一較。”
“較什么?”
“先前在大衍時,小弟同他攀酒,本想他一文臣,酒量應是沒多少,誰知……”元載一想到當晚的情形就覺得丟人,“那姓陸的也忒能喝,看著斯文,實是個生野的?!?
“你輸了?”羅扶帝笑問。
“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元載想起一事,問道:“把他這么放了,若是他再返回大衍,該當如何?總覺著是個禍患。”
羅扶帝低下眼,看向杯中清亮的湯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你覺得陸銘章這人蠢還是不蠢?”
元載聽自己兄長問他,陸銘章蠢不蠢,這個話他沒作多想,很快就給了回答。
“不僅不蠢,且是個極厲害之人,不論是心計還是手段。”
否則也不會一上任,大衍軍政在他的統(tǒng)管和調配之下,就壓持住羅扶,叫他們吃了好幾場敗仗。
這樣一人,叫他們如何不忌憚。
羅扶帝卻說道:“叫我說,他這人……愚不可及。”
元載怔著,不知該作何反應,兄長評陸銘章愚不可及?他不是聽錯了罷?
接著羅扶帝又道:“他的一身才智用在了忠君、家國、大義之上,卻唯獨忽略一點?!?
元載似是聽懂了:“兄長是說……”
“不錯。”羅扶帝聲音沉了幾分,“他失算了,這一局,他滿盤皆輸,此時此刻,他應當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處境?!?
“不,不能說失算,應該是……他清醒地走進了一個無解的死局,他被自己立下的規(guī)則給封堵,空有力量,卻動彈不得,落得這樣的結果,不得不說……是有些殘忍?!?
這是一場專為他量身打造的局,可悲?。?
羅扶帝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大衍,他是再也回不去了。”
……
戴纓從陸銘章身側醒來時,外面的天還未亮,她是被凍醒的,面前的篝火早已熄冷,地面只有燃過的黑灰。
山林間的風從破敗的窗戶吹進來,把掛在窗前的破布吹起,一下一下地招飐著。
“醒了?”
陸銘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們沒有帶厚的衣物,他只能將她環(huán)著,為她提供一點暖意。
戴纓搓了搓手尖,把脖子縮了縮,再將冰涼的手塞入他的衣襟內,讓他胸前的溫熱給自己烘一烘。
他便將她環(huán)得更緊了:“再閉眼睡會兒,等天亮了再走。”
戴纓點了點頭,偎在他懷里再次閉上眼,又困了一會兒,等再次睜眼,窗外天光大放,林間是清脆的鳥叫。
那樣浩浩蕩蕩的大隊伍,如今只剩下他們這些人。
護衛(wèi)三兄弟,長安,阿左,歸雁,還有就是她和他,一共八人。
幾人走出小木屋。
天雖亮了,可山林間霧氣很濃,幾人沿著留下的路,一點點往山外走去。
一路走著,幾人身上單薄的衣衫皆被洇濕,不知走了多少時候,霧氣漸漸變淡直至散去。
哪怕有一條被踩出來的路,那路也難走得很,不過好在還是走出來了。
下了山,再往前行一程,是一片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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