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一邊扶起老嫗,往偏堂后方的處所走去,推開自己的房門,又笑道:阿婆千萬別覺得打擾了我,我聽元喆說阿婆您會納鞋墊,我腳上這雙不合適,阿婆您一定為元喆納了不少,能順帶著給我一雙便好。
老嫗眉間一喜,道:行行,蘇大人您真是好人。又仔細看了眼蘇晉的腳,說道,大人您的腳比元喆小一些,他的您怕是穿不了,草民重新給您納一雙好的。
蘇晉點了一下頭,合上門退出來,迎面撞上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朱南羨。
朱南羨看了眼她握緊成拳的手,一時不知當說甚么,只問:蘇晉,是不是我父皇……
蘇晉猛地抬頭看他,雙眸灼灼似火。
可這火光只一瞬便熄滅了,蘇晉移
蘇晉移開目光,搖頭道:與殿下無關,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朱南羨默了一默,又問:你不告訴她,是不是想先還許元喆一個清白
蘇晉沒有說話。
朱南羨看著她,忽然抓住她的手,將一塊冰冷的物事放入她手心。
蘇晉低頭一看,竟是一塊白無瑕的美玉。
朱南羨道:這是張奎擱在刑部大牢墻縫里的玉,我親自去找的。然后他頓了一頓,又說,蘇時雨,你不必擔心,這一兩日我已琢磨過了,入仕的原因,你不說,本王便不問。你今后若想做甚么,你去做,本王便幫你。本王只希望你能明白……你不是獨自一個人。
柳朝明一邊翻看卷宗,一邊聽錢三兒稟報追查蘇晉當日被下毒的結果,面無表情道:這么說,除了一點蛛絲馬跡,你這兩日甚么都沒查到
錢三兒道:大人可錯怪下官了。除了這點蛛絲馬跡,下官倒還查出了一樁怪事。
柳朝明自案宗里抬起眼。
柳大人,十三殿下當日既然肯跳云集河救蘇知事,按說他應當也是對這案子十分上心的,難道不應當也查一查么可您猜怎么著,他非但沒緊著追查這樁事,反而卻打發(fā)走了兩個承天門守衛(wèi),下官去問,居然恰好是當日跟著他跳河的兩個,您說怪不怪
柳朝明道:打發(fā)去哪兒了
錢三兒道:居然是直接送去西北衛(wèi)所了。一頓,又道,柳大人,您怎么看這事兒,下官怎么覺得這事兒里頭裹著點東西呢
柳朝明眉頭微微一蹙,忽然想起沈奚那句——你平時的心思都用在揣摩事務上,揣摩人還是揣摩得太少了,當即道:你去問宮前殿的內(nèi)侍宮女,當日十三殿下將蘇晉帶過去后,究竟發(fā)生過甚么。
貢生去煙巷河坊是常事,彼此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何不能與人
許元喆道:他不愿說,我便不好追問了。自始至終,連他去的是哪間河坊,究竟見了誰,我都不曾曉得。
晁清失蹤是四月初九,也就是說,他去了河坊后不幾日,人就失蹤了。
可晏子萋是太傅府千金,若在貢士所留下玉印當真是她,又怎會跟煙花水坊之地扯上干系呢
蘇晉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抬頭看了眼日影,已是辰時過半,便道:你先回罷。
許元喆猶疑片刻,從懷里取出一本冊子,是《御制大誥》。
景元十四年,圣上親頒法令《大誥》,命各戶收藏,若有人觸犯律法,家有《大誥》者可從輕處置。
許元喆赧然道:這一卷原是云笙兄要為先生抄的,可惜他只抄到一半。明日傳臚聽封,元喆有腿疾,勢必不能留京,這后一半我?guī)驮企闲殖?也算臨行前,為他與先生盡些心意。
他語間有頹喪之意——身有頑疾難做官,跛腳又是個藏不住的毛病,想來明日傳臚,是落不到甚么好名次。
蘇晉卻道:你治學勤苦,他人莫不相及。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圣上慧眼神通,你未必不能登甲。
許元喆自謝過,再拱手一揖,回貢士所去了。
天邊的云團子遮住日輝,后巷暗下來。一墻之外是貢士所后院,隱隱傳來說話聲,大約是禮部來人教傳臚的規(guī)矩了。
這處貢士所是五年前為趕考的仕子所建,有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意思。
也是那一年,蘇晉上京趕考,被疾馳的官馬所驚,不慎撞翻一處筆墨攤子。
攤主是位白凈書生,蘇晉本要賠他銀子,他卻振振有辭道:這一地字畫乃在下三日心血,金銀易求,心血難買。
蘇晉不欲與他糾纏,將身上的銀錢全塞給他,轉身便走。
豈料這攤主當真是個有氣節(jié)的,將滿地字畫抱在懷里,一路尾隨,還一路嚷嚷:收回你的錢財,在下不能要。
蘇晉不勝其煩,到了貢士所,與武衛(wèi)打個揖,說:后頭有個江湖騙子,懷抱一捆字畫,專行強買強賣之事,你們?nèi)羟埔?直接攆走省事。
罷一頭扎進處所內(nèi),落個耳根清凈。
她這頭將行囊歸置好,沒留神背后被人一拍。
那書生攤主彎著一雙眼:哦,你就是杞州解元蘇晉。
四下望去,滿院寂寂,蘇晉目瞪口呆地問:你翻墻進來的
早春時節(jié),杏花綴滿枝頭,打落翹檐上。
翹檐下,書生雙眼如月,笑意要溢出來一般,雙手遞上名帖:在下姓晁,名清,字云笙,不巧,與兄臺正是同科舉子。
一見如故,一眼投緣,不知可否與兄臺換帖乎
蘇晉想起舊事,靠在后巷墻邊發(fā)怔。
晁清原該與她同科,可惜那年春闈后,他父親辭世,他回鄉(xiāng)丁憂三年,今年重新科考,哪里知又出了事。
到了晌午,日頭像被拔了刺的猬,毒芒全都收起來,輕飄飄掛到云后頭去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