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漸漸明亮起來,原本清新恬靜的小苑火勢兇猛,靠來來往往的婆子小廝堪堪控制了,黑煙裊裊直上,仿佛要沖上云霄。
三月春光伴花好,卻負(fù)了這斷壁殘垣。
行昭臉上火辣辣的痛,心卻像三伏天喝下冰水一樣服帖,她恨不得一把火將整個臨安侯府都付之一炬,叫人都看看火紅的血肉下都藏著怎樣一顆顆骯臟黑污的心。
她卻不能叫這些人這么便宜地還了債,母親經(jīng)歷過的恐懼、忐忑和絕望,他們一個一個都要經(jīng)受一遍。
那邊被丫鬟婆子簇?fù)碇纳徲?、蓮蓉,一個的腿遭燎到了,一個倒沒什么大事兒,只是心里頭慌。
太夫人都叫她們先去后廂里頭歇著,過會兒麻煩大夫也去瞧一瞧,邊說著話兒,邊摟著行昭坐上轎攆先回榮壽堂,又吩咐二夫人:“...先將火滅下去,人出來了就萬事大吉,這邊火制住后,將一個院子的婆子丫頭都拘在一處,挨個兒挨個兒的審,看到底是哪兒出了紕漏!”
行昭心頭一顫,又前因后緣想了一遍,心安了些,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乜s在太夫人懷里頭。
二夫人連聲稱喏,人已經(jīng)活著出來了,壓在肩上的擔(dān)子就沒這么重了,這回這個事兒,算是她一個人擔(dān)起來的,有了個好結(jié)局,總能讓榮壽堂高看二房一眼吧?
閔夫人跟在太夫人后頭,看著往日光鮮端淑的行昭如今卻狼狽不堪,心里頭直發(fā)酸。終究是沒了娘。日子便像蓮子心一般的苦了!
張院判正在太醫(yī)院里坐著館。手里拿著服方子對著藥材,外間一撩簾,就有一個內(nèi)侍拿著拂塵急急慌慌地進(jìn)來,還沒開口便扯住他手,想將他一把扯起來,嘴里直喚道:“張?zhí)t(yī)誒,您可快起來吧!賀家又出事兒了,溫陽縣主的臉遭火給燎了!”
張院判一聽賀家。額角突突地直冒,臨安侯家正值多事之秋,前不久才死了個侯夫人,如今連金尊玉貴的嫡長女臉都被火給燎了!
“他們家真是哪路的菩薩沒拜對喲!”張院判嘴里嘮嘮叨叨,手上卻不耽誤工夫,麻溜地將膏藥方子都收拾起來,一手提了藥箱,一手揚了揚衣袖沖內(nèi)侍招呼:“走唄就!”
外頭回事處催得急,又是臨安侯家的溫陽縣主出了這等子大事兒,上頭也來不及回。直直便往太醫(yī)院過來。
將踏出門檻,內(nèi)侍尖細(xì)的嗓音突然一聲驚呼:“哎呀!這等子大事兒忘了去和皇后娘娘回了。那可是皇后娘娘的親外甥女兒!您自己個兒先去著,時辰不等人!”
張院判一怔愣,顧不得打個招呼,便埋著頭便往外走。
賀家派來的車夫趕得快,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趕到臨安侯府,張院判悉心看后,邊開方子邊說著:“...溫陽縣主的傷不算重,先敷著藥,再配著方子吃,有人留疤有人不會留疤,這得看縣主的身子骨,若真是留了疤,也莫慌,總能慢慢消下去...各樣的忌諱都寫下來了,照著做就是。”
張媽媽親將太醫(yī)送出院子去,謝了又謝,又請了張院判身邊兒跟著的學(xué)徒去瞧蓮玉和蓮蓉:“...兩個丫頭也有些不好,是縣主身邊得用的...”
里廂再不敢燃檀香了,行昭上了藥,半臥在暖榻上,手里握著菱花琺瑯靶鏡怯怯地瞧,想看又不敢看。
素青侍立在太夫人后面,將眼從行昭的左臉頰上移開,定在了面前的青磚石板上,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才死了親娘,又要被火燒,死里逃生后,臉上又被燒得這么一片紅一片黃。
可憐四姑娘還沒哭,卻一抽一搭地,眼里含著淚又始終落不下來,這樣的行狀才是最讓人心揪的。
難怪府里頭沸沸揚揚地在傳是侯爺將大夫人逼死的這才淅淅瀝瀝地落了幾天的雨,木頭里都是潮的,哪里能燃起這么大的火來?不是下頭哪個奴仆使的壞,是什么?下人們沒指使敢縱火傷人嗎?
大夫人去了,景大郎君又不見影蹤,要是四姑娘都葬身火海,侯爺下頭的嫡支算是全軍覆沒了.....
“阿嫵你也別急,張院判既說了能好,咱們就安安心心的了?!碧蛉顺林樧谏鲜祝炖镎f著安撫的話卻顯得硬朗朗的,轉(zhuǎn)過身去吩咐:“素青,你去外頭候著二夫人?!苯K究是皺了眉頭,嚷了一句:“怎么還沒審出來...”
素青一驚,回過神來,忙斂裙出去。
閔夫人揪著手帕坐在暖榻前頭,大約做了母親的人都是一樣的心情,以己度人,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自家寄柔被燒成這個模樣,她會做出什么事兒來,心里頭這樣想,更佝了身子輕聲安撫道:“就算再癢再疼,四姑娘也不能拿手去撓,小姑娘家家的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行昭淚盈于睫,輕輕頷首,乖巧地將靶鏡翻過身去放在身側(cè)的小案上,也不嚷疼也不嚷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