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氏想摸兒子的頭,抬手間,發(fā)現(xiàn)自己最多只能夠得著兒子的肩膀了,不僅感慨萬千,她順手拍拍兒子的肩:“你莫要嫌母親啰嗦,這些話夠你受用一輩子的?!?
罷,又鋪開一個包袱,里面整齊的疊放著四季衣裳各一套。
分別是寶藍色步步高升團花杭綢直裰、月白色交領(lǐng)十二幅深衣、淺青色緞子白色護領(lǐng)道袍、佛頭青素面湖杭夾襖。
“這些直裰、道袍也就罷了,為娘都會裁剪縫出一模一樣來,只是這個?!睒s氏單單挑出那套深衣,撫摸著領(lǐng)口衣袖處精致的皂色緣邊,“深衣我就不會了,即使勉強縫衣出來,也做不出這種渾然天成的大氣,再過一年,你虛歲二十,這套深衣就在你行冠禮那天穿吧?!?
大燕國冠禮是按照周制,男子二十歲而冠,表示正式成人,所以冠禮也是一個男人在名利場上爭斗的。
母親已經(jīng)替自己考慮到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榮氏取出最后一個物件,正是那個突兀的官窯粉彩瓷硯,顏寧宵仔細把玩著,這瓷硯邊緣繪著淡淡兩枝桃花,胎體如嬰兒皮膚般潤滑,硯池兩邊有一對楓葉造型的筆舔,頗為別致。硯臺背面卻有些磨損,滲進去赭石、石青等顏色,倒像是經(jīng)常使用過的。
這硯臺雖好,但用舊物贈人。顏寧宵尋思著,猛然想到顏睡蓮是酷愛畫畫的,必然會經(jīng)常接觸到藤黃赭石等顏料,這瓷硯很適合用來調(diào)顏色的、莫非是她用過的東西?
三天后顏寧宵啟程赴京,按照母命將羊毛襪和月白色深衣打包進行李堆里。榮氏去兒子房里清點剩下的物品,發(fā)現(xiàn)顏寧宵還帶走了那方舊粉彩瓷硯。
知子莫如母,榮氏傷感的嘆了口氣。
與此同時,顏宅東籬院。
顏睡蓮扯下蒙在畫架上白麻布,準備繼續(xù)擱置了五天的暑雪軒遍地芙蓉圖,卻發(fā)現(xiàn)慣用的官窯粉彩瓷硯不見了,換成一個嶄新的汝窯纏枝蓮紋青花瓷硯。
這間畫室兼書房向來是劉媽媽打理,從未出過差錯,怎么換了東西都不說一聲?
顏睡蓮沒了心情,復又蒙上麻布,命小丫鬟朱砂喚來劉媽媽。
劉媽媽大呼冤枉,“小姐,這真真不是奴婢換的??!”
“我這里不是公堂,不審冤案。”睡蓮有些慍怒,“到臘月我就滿九歲了,不再是個孩子,屋子里東西莫名其妙少了件什么,或者多出了什么,都是關(guān)系到名節(jié)的大事!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知曉了,必定大做文章!我以為媽媽是個穩(wěn)妥的人,所以托付重任,如今,倒是要我失望了!”
第一次見顏睡蓮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劉媽媽連忙跪下,也不急著辯解。
睡蓮頓了頓,意識道自己的話有些重了,語氣稍微緩了緩,“家里的物件無論來去都是要登記造冊的,媽媽去查一查是誰領(lǐng)用這青花瓷硯和還有舊粉彩瓷硯的去處,弄清楚了再來回話?!?
劉媽媽應(yīng)聲說是,磕了頭退下,出了東籬院,劉媽媽脊背立刻挺得筆直,喚了幾個管事,命她們即刻去查。
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事,失了顏面和小主人的信任,簡直是奇恥大辱!
午飯前,劉媽媽查出了硯臺事件的“真兇”周媽媽。
令她氣絕的是,水落石出之后,始作俑者不但沒有悔改之意,氣焰還囂張的狠!
劉媽媽將厚重的賬冊重重一甩,啪的一聲砸在周媽媽左腳尖上。
周媽媽吃痛,立刻跳腳,“那瓷硯又不是我私吞了!是送給族里顏解元家里了!”
劉媽媽厲聲喝道:“胡說!給顏解元家的禮單是我擬定、九小姐點了頭的。羊毛襪十雙,四季衣裳各一套,那里來的粉彩瓷硯?!”
“小姐說過的,送禮的事兒由我協(xié)理,你沒和我商量就寫了單子,那里把我放在眼里?”周媽媽不服,反駁道:“小姐年紀小,還不懂事,這顏解元如今在成都城都是個人物,四季衣裳和羊毛襪這種禮物太薄了,我怕得罪了人家,就做主添了粉彩瓷硯進去,明明是有功勞的,你卻在這里紅口白牙的排揎我?!”
真是個蠢貨!你習慣了捧高踩低,趨炎附勢,那里懂得小姐的用心!正是因為顏解元是族里紅人,所以小姐在顏寧宵的程儀上慎之又慎,原本自己是比照著顏如玉父親的程儀擬的禮單呈給小姐查看,小姐將禮單里的蜀錦和汝窯筆洗刪掉了,還把貴重的玄色緙絲鶴氅改成較為普通的月白色交領(lǐng)十二幅深衣。
這其中的意思,那里是你能懂的!想到這里,劉媽媽冷笑道:“你說添一件就添一件?你能做得了小姐的主?”
周媽媽是個受不住激的,回嘴道:“小姐是我奶大的,夫人臨終前托付我好生照顧小姐,我如何不能幫小姐做主!”
劉媽媽撫掌說道:“好好好!我不和你糾纏,有本事一字不差的把這句話當面說給小姐聽?!?
罷,命幾個粗使婆子拖了周媽媽去東籬院復命。
東籬院暖閣里,周媽媽時而尋死覓活、時而抽泣喊冤,顏睡蓮默不作聲,聽劉媽媽的陳訴。
劉媽媽最后說:“周媽媽其罪有三,第一偷拿主子的慣用的物件;第二私自篡改禮單;第三不守本分,口出僭越之詞。”
這三條罪名,每一條都不是革一、兩個銀米就能了事的。周媽媽曉得厲害,瘋癲似的撲過去就要打劉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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