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睡蓮點點頭，“府里上下五百多人，東西又多，要徹底安頓下來，估計要一年?！?

柳氏在信中說，燕京宮殿城池已經(jīng)修繕妥當(dāng)，圣上決議在明年除夕之前遷都燕京，原來的都城南京變成了陪都，家里忙著預(yù)備搬家，等在燕京安頓好了就派人去接她，直接回燕京顏家在北城日忠坊廣化寺街的新府邸，總之，稍安勿躁，靜候佳音。

既然舉國都忙著搬家，自己還是別湊過去添麻煩了。

顏睡蓮得到消息后第一個告訴的就是劉媽媽，目的是暗示她不要急于打發(fā)周媽媽走，自己取而代之，橫豎至少還有一年時間，這一年里可以發(fā)生許多事情。

劉媽媽會意，心里總算緩了口氣，原本以為開了春就要走，她才急著找周媽媽一家的錯處，一再激怒周媽媽、引她說錯話，做錯事，如今看來，可以慢慢籌劃了。

過了新年，桃花開放，又是一年春。

新荷初綻時，柳氏又捎來一封信，薄薄的兩頁紙，睡蓮看了不下十次，發(fā)愣一刻鐘，以慢慢消化信中的內(nèi)容。

劉媽媽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多寶閣上貴重的瓷器，余光則審視著睡蓮的臉色。

周媽媽以為顏府有人不妥了，最有可能的，就是顏老太太。她麻溜的掏出帕子擦紅了眼，哭天搶地：“我的老夫人啊，可憐您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現(xiàn)在還是跟著七爺去了！”

顏睡蓮秀眉頭一擰，“胡說什么！祖母身體好著呢！家里一切安好?！?

這大半年里，周媽媽不但沒有絲毫長進(jìn)，反而越發(fā)絮叨奸猾起來。

“都好？那怎么沒提接小姐的事？”周媽媽立刻收聲，手帕微濕，倒不是淚水，而是干嚎時飛濺的唾沫。

“我們五房出了件大喜事。”睡蓮折好信紙放進(jìn)信封，“莫姨娘的親弟弟淮南伯和永平公主成了親，圣上賜給莫姨娘四品恭人的誥命，和五夫人的浩命品級相同?！?

聞，縱使劉媽媽“修為”深厚，仍舊勃然變色。

周媽媽咬著手帕，期期艾艾道：“這這是要逼著我們顏家寵妾滅妻，亂了嫡庶倫常?！?

啪！

睡蓮一拍櫻桃木書案，震得案上的信封抖三抖，她厲聲訓(xùn)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豈能容你渾說的？！這種話要是被族長知曉了，定會亂棍打死！媽媽糊涂了，去佛堂念三日的經(jīng)，好好反思你的行！”

亂棍打死！周媽媽打了個寒噤，縮著身子，用手帕捂著老臉，灰溜溜去了佛堂。

睡蓮平日里溫暖語，待人和善，絕無高官貴女的傲氣。顏氏族人們都說是個好相處的孩子。今日一反常態(tài)，出呵斥奶娘，實在事出有因，一來是周媽媽口無遮攔，語間對圣上有不滿之意；二來七嬸娘柳氏在信中提到的另一部分她不方便說。

柳氏信中說莫姨娘得了四品恭人的誥命之后，顏府內(nèi)宅動蕩，繼母五夫人楊氏不哭不鬧，只是數(shù)次帶著雙胞胎兒女跪在顏老太太松鶴堂前，自請和離，頗有“君家婦難為，何日相遣歸”的意思。

其實楊氏是以退為進(jìn)之法，她雖是繼室填房，不是原配，但嫁入顏家不久就執(zhí)掌中饋，還生下嫡子，從未出過什么大簍子，顏家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讓她下堂。

圣上天恩難辭，楊氏不能無視莫姨娘的誥命，但是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況是一對母老虎！宅門之外的事情她無能為力，但宅門之內(nèi)絕對不能兩頭大，她必須借顏家在君恩倫常兩頭為難之際，將莫姨娘至于炭火之上煎烤！

顏家是書香門第，向來清流自居，明面上的寵妾滅妻是斷然不可能的，只要丈夫和婆婆對她愧疚憐惜，一個侍妾誥命再高，不過是木胎泥塑的佛像，供起來就是了，她愿意擺在那里，就是那里！

莫姨娘和兒女們也跪在一旁哭泣，說自己向來以楊氏馬首是瞻，不曾有僭越之心。柳氏在信中說，莫姨娘哭暈了好幾次，幾乎每次她父親都“恰好”撞見了。

莫姨娘近二十年來寵愛不斷，現(xiàn)在又多了娘家淮南伯爵府撐腰，弟媳婦還是公主，父親不得不顧及多年的情分以及皇室勛貴的關(guān)系。

一邊是嫡妻和嫡庶倫常，另一邊是恩愛多年的情人和君恩，兩難決擇似乎要把顏家逼到死胡同。

總之，顏府家宅不寧，五房的顏姨娘、溫姨娘、宋姨娘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戰(zhàn)火”綿延到自身。顏老太太和父親焦頭爛額，搬家搬了一半就擱淺了，家里成了一團(tuán)亂麻！

不過問題終究有解決的辦法，柳氏在信的末尾不咸不淡的提到：顏太傅有位十六歲就去世的同胞哥哥，這位哥哥未能娶妻留下子嗣，所以他這一脈就算斷絕了。而五爺作為顏太傅目前唯一的嫡子，可能要兼祧兩家，同時繼承伯父的宗祧，即如此，五爺就可以名正順的再娶一房妻子，以綿延伯父那一支的子孫。

兼祧，就是一人同時繼承兩家的宗祧，兼祧人不脫離原來的家庭裔系，兼做所繼承家庭的嗣子，娶兩房正妻，各自綿延子嗣，兩位妻子以妯娌相稱，地位平等。

果然，立夏時節(jié)，顏老族長接到了五爺和顏老太太的書信和諸多禮物，信中委婉的提到五爺兼祧兩家。

顏太傅這一支最為顯貴，顏氏族人有諸多方面需要依仗這一脈，老族長連夜和族里各位長老商議，最終擇了吉日開祠堂，確定五爺兼祧兩房，將他的名字添在早夭的伯父名下，妻族寫的是淮南伯之妹莫幽蘭。理所當(dāng)然的，莫氏親生的二子一女從庶出的身份搖身一變，記為這一脈的嫡子嫡女。

兼祧一事辦得干凈利落，老族長修書邀功，加上修改過后的族譜手抄本一齊通過驛站送到燕京顏府。

顏府收到新家譜，三天后大宴賓客，宣布五爺兼祧兩房，莫姨娘扶正為莫夫人。

宴會之上，新出爐的莫夫人春風(fēng)得意，應(yīng)酬著八方來客。五夫人楊氏臉都快笑僵了，攏在袖子里的雙手緊握成拳，拗?jǐn)嗔诵铝舻娜缰讣滓驗樗l(fā)現(xiàn)，新修的家譜不僅僅有莫氏成為丈夫兼祧伯父一房的正頭夫人，還有自己這一房的嫡長女，早就寫了九小姐顏睡蓮的名字！親生的龍鳳胎女兒十小姐顏慧蓮，只是記為嫡次女。

千里之外的顏睡蓮正懶懶的喝下午茶，渾然不知一場危機已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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