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誠居在家中一手遮天,謝家人卻無人敢置喙。
更令謝誠安沒想到的是,謝老太太對于這件事竟是知情的,原來母親一直在替她的長子遮掩這樁丑事!他日日侍奉的母親,竟眼睜睜看著兒媳被謝誠居仗勢強占,淪為禁臠!
謝誠安數(shù)次沖到老太太院外,嘶喊著要討個公道。他想質(zhì)問母親,同是親生骨肉,為何偏要如此待他!難道兄長得圣心,他就活該遭此劫難?宜溫與妙云就活該從小沒有母親么?!
可謝老太太始終閉門不見。
年近不惑的謝誠安本在朝堂頗有建樹,如今卻屢屢求死。每次自盡未遂被救回后,便終日活在煉獄般的煎熬中。
謝家上下唯恐他將丑事泄露,影響謝誠居的閣老地位,如今全家榮辱皆系于謝誠居一身。后來,府中知情仆役或被處死或被驅(qū)逐,所有痕跡都被抹得干干凈凈。
阮凝玉聽得毛骨悚然起來。
她離開的這幾個月里,竟然發(fā)生了這么多事!
而她這一個月里,竟然還在恨著謝凌,分別時還對他說了那些老死不相往來的話……阮凝玉忽然覺得自己好罪惡。
謝妙云垂下眼睫,看著旁邊的鄭氏,“后來我與宜溫跪求祖母整夜,才終于將母親接來我的香璃院照料?!?
“謝宜溫不敢去,但我還是親眼去見了見這些年母親被囚的密室……我總是在想,母親被自己夫兄囚禁的時候,心里又會是怎樣的感受。”
阮凝玉聽得瞳孔微縮。
“表姐,你……”
她雖有心要安慰謝妙云,可她的安慰,對于謝妙云何不是再度揭開傷疤?
她想起終日吃齋念佛的謝老太太,年年往名寺捐香油錢,卻不知這位老夫人拜的究竟是佛,還是想洗清自己一身的罪孽。
或許對榮華富貴了一生的謝老夫人,她心里是怕的。她怕等將來二人都入了輪回之后,會在地下見到鄭氏。
謝妙云一時發(fā)不出任何聲響。
許久之后。
“母親當年‘去’的早,我早已記不清母親的長相,每次聽謝宜溫和謝易墨提起母親舊事,我都暗自羨慕,我也多想記住母親的樣子??赡侨战铀貋頃r,很奇怪,明明眼前人如此陌生枯瘦,還會亂吐口水,可我一見便覺得親近,就如同靠近了溫暖的火光……”
謝妙云突然舉起玉梳,一下下梳理著鄭氏的鬢發(fā),就像鄭氏幼時待她那般一樣,“阮凝玉,你明白嗎?雖然這話雖殘忍……但與其她在我見不到的地方受著這樣屈辱,我更寧愿她在十年前便真的去了,至少她不會飽受折磨這么多年,帶著尊嚴入土,如今她連如廁都需要有人侍候,還要忍受府中所有人的指指點點……”
“那日后,我再沒見過大伯。不知他見到我和謝宜溫時可曾有過片刻羞慚。”
她說得麻木,卻攥緊玉梳,眼里迸出恨意來,指尖也失去血色。
阮凝玉啞口無。
出了這樣的事,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找不出語來安慰謝妙云。
她更心痛的是,原本天真淳樸的那個三表姐從此消失了。
看到了阮凝玉的掙扎,謝妙云卻對她微笑:“你不必擔心我。我很好?!?
她執(zhí)起鄭氏枯瘦的手,在手中捏緊,“其實我還是很感激,母親尚在人間,我想見她的時候,她日日便可以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日日都能相見??v容她變得癡傻,可是我看見她,我便覺得歡喜。”
“我照著母親舊衣的紋樣,讓繡娘重新做了幾身。盼她穿著能覺著些熟悉,心里踏實些。她這輩子過得太苦了,同侍一對兄弟,有時候我在想,母親瘋癲,是不是對于她的一種保護,這樣的話,她便能忘記痛苦了……”
阮凝玉囁嚅著,心疼得想將三表姐抱在懷里,“你能想開,便好。”
“我想,舅母心里也是高興能回到你們身邊的?!?
謝妙云笑了:“我也這般覺得?!?
阮凝玉環(huán)顧四周:“怎不見大表姐?”
“這些時日都是我與宜溫輪流照料母親。她不像我想得開,偷偷哭了好幾回……哭過之后,如今倒是好些了。原本今日該她來的,她比我還牽掛母親??陕犝f你回府,她便不肯來香璃院了?!?
“謝宜溫說她沒臉見你?!?
阮凝玉默然不語。
謝妙云輕輕搖頭:“如今見了你,便知你從未怨過宜溫。只是她那樣的性子,終究把自己困住了?!?
阮凝玉對她笑了笑,還是三表姐想得明白。
正說著,鄭氏突然鬧起脾氣,用膳完死活不肯用青鹽漱口。幾個丫鬟追著哄了許久,她才總算安靜下來。
阮凝玉看到謝妙云眼眶悄悄紅了眼眶,便當做什么都沒看到,轉(zhuǎn)頭望向窗外,讓謝妙云的自尊心好受些。
謝妙云吩咐貼身丫鬟帶鄭氏去后園曬太陽,目送鄭氏那背影消失后,她轉(zhuǎn)向阮凝玉,“但我覺得,最可憐的還是堂兄。伯父性格孤僻,從未給過他溫情。他曾經(jīng)敬重的父親,竟做出與弟媳亂倫的丑事。從此,大堂兄潔凈的身上便烙上永遠洗不清的污點了。生母被伯父逼死,祖父也只將他視作光耀門楣的工具。父輩的罪過,卻讓他在我們兩個堂妹面前難以自處,抬不起頭?!?
她聲音漸漸低下去:“就連你,阮凝玉,也未曾給過他絲毫情意。他在意的人,終究都沒有愛過他?!?
“堂兄他……才是最苦的那個?!?
阮凝玉怔在原地。
“自伯父那樁丑事傳開,二嬸唯恐大堂兄重奪宗子之位,這些時日不斷在族中散播謠……意圖抹黑大堂兄。說堂兄性情孤戾難當大任,前日竟連克母這等混話都傳出來了。”
秋風(fēng)卷過廊下,唯余三表姐那聲嘆息仍在空氣里輕輕回蕩。
阮凝玉沒想過謝凌近來會發(fā)生這種事。
而她的拒絕,何嘗不是讓他在一片廢墟上,給予他更深的打擊?
其實她昨天夜里回到謝府,不是沒有派人悄悄去打聽過他的近況。知道他沒有娶許清瑤,她的心又隱隱掠過雀躍。
昨夜春綠打探完,便回來告訴她,說大公子一切安好。
可他向來最擅掩飾情緒,她怎會料到,他早已站在懸崖邊緣,稍有不慎便會墜入深淵。
即便舍棄了榮華富貴,失去了宗子尊位,他還是像原來一樣,似雪似霜般潔白,仿佛沒了這些身外物,他依然是謝玄機。
阮凝玉的心就像被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謝妙云道:“你去看看堂兄吧。雖然……我也不知他如今是否還愿見人,想不想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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