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向陽嗯了一聲,用腳尖碾著地上的石子,含糊道:
“哦,那挺好的啊,京市是大地方,機(jī)會多?!?
他的反應(yīng)十分平淡。
沈渡舟心里一沉,涌上幾分氣悶,也不知道他是在裝傻,還是就是這么傻。
過了一會兒,她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開口道:
“姜向陽,如果...如果不去京市,其實咱們l省美院也挺好的。我看了,他們的國畫專業(yè)也很強(qiáng)?!?
話一出口,她耳根瞬間燒了起來,趕緊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姜向陽抬起頭,脫口而出道:
“舟舟,你瞎想什么呢!省美院怎么能跟央美比?你成績那么好,就該去最好的地方!就去京市啊,可別瞎改地方!”
他語氣急切,好像生怕沈渡舟不去京市一樣。
可是誰都知道,就姜向陽的成績,是絕對去不了京市的大學(xué)的。
沈渡舟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好,我知道了,姜向陽,祝你...前程似錦?!?
自從五歲那年有記憶起,沈渡舟的生活里就永遠(yuǎn)有個上躥下跳,嘰嘰喳喳的姜向陽。
她早就習(xí)慣了身邊有這么個影子,也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兩個人會像爺爺奶奶,叔叔嬸嬸,爸爸媽媽那樣,一輩子都不會分開。
他們是吃著同一口井水,在一個大院里長大的青梅竹馬。
雖然女孩子家心思細(xì),開竅總比男孩子早那么一點。
但沈渡舟一直覺得,她和姜向陽之間,不過是隔著一層沒捅破的窗戶紙罷了,心意是相通的,她可以等。
可剛才剛才的對話之后,沈渡舟才猛地驚覺,或許,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想多了。
那個關(guān)于“永遠(yuǎn)不分開”的未來,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在傻傻地惦記。
回想高中這三年,她沒少督促姜向陽用功讀書,筆記抄了一份又一份塞給他。
可他那心思根本不在書本上,成績始終不上不下。
還隔三差五就請上十天半個月的假,跑去打什么籃球聯(lián)賽,美其名曰為校爭光,人影都看不見一個。
也許...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和她一起去京市,去同一個未來。
一切,不過是她沈渡舟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她隨手掐下葡萄藤上一顆青澀的果子,放進(jìn)嘴里,那股又酸又澀的味道,直沖天靈蓋,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自那以后,沈渡舟不再主動找姜向陽,甚至刻意繞著他走,整個人變得愈發(fā)沉默。
家里人都以為她是高考前壓力大,專心備考,也沒多想。
高考結(jié)束,分?jǐn)?shù)出來,沈渡舟毫無懸念地確定了要去京市那所全國頂尖的美術(shù)學(xué)院。
全家上下都為她高興,連一向嚴(yán)肅的吳大師,臉上也難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還
有卓光明,他一直耐心等著沈渡舟確定去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同一所大學(xué),他的心思,周圍人都看得明白。
整個七月,沈渡舟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除了陪伴家人,就是埋頭畫畫,比高考前還要安靜。
當(dāng)錄取通知書終于寄到手上時,全家人都欣喜若狂。
前來道賀的親戚朋友絡(luò)繹不絕,鄧翠香和姜營長也帶著厚禮來了。
可從頭到尾,沈渡舟也沒見到姜向陽的影子。
周柒柒私下問起,鄧翠香才不好意思地解釋:
“那混小子...自己偷偷報了b省的體院,考完試就跟幾個同學(xué)跑出去旅游了,說是要放松放松。孩子大了,我們也管不住...”
聽到這個消息,沈渡舟心里最后一點微弱的火苗,也徹底熄滅了。
原來,他連最后的告別都沒有,就這么迫不及待地奔向了沒有她的未來。
不過,她沈渡舟是跟著周柒柒長大的,骨子里自有那份不服輸?shù)捻g勁和灑脫。
傷心歸傷心,她絕不是會沉溺在情緒里無法自拔的人。
她很快振作起來,決定自己也出去走走。
正巧吳大師組織在京的學(xué)生們有個暑期寫生活動,她便報了名,打算提前去京市熟悉環(huán)境,散散心。
同行的,還有卓光明。
八月初,兩人收拾好簡單的行裝,準(zhǔn)備出發(fā)。
就在沈渡舟提著行李剛要踏出院門時,一個身影風(fēng)塵仆仆地沖了過來,氣喘吁吁地攔在她面前,正是消失已久的姜向陽。
他的目光灼灼,先是在她臉上定格,然后猛地射向站在她身旁的卓光明。
毫不客氣地擠在兩人中間,把卓光明擠到了一邊。
沈渡舟看到他,先是一愣,隨即冷下臉,側(cè)身就想繞過去。
姜向陽趕忙去追,“沈渡舟!你等等!”
兩人就這么一跑一繞。
這一繞,兩人不知不覺又繞到了沈家的葡萄藤下。
姜向陽再也忍不住,從信封里掏出錄取通知書:
“你看!你看清楚!我也考上了,b市第一空軍飛行學(xué)院!”
原來,早在高三剛開學(xué),空軍招飛的干部就秘密找上了門。
姜向陽憑借過人的身體素質(zhì)和潛質(zhì),通過了一層又一層極其嚴(yán)苛的選拔和秘密政治審查。
但學(xué)院有紀(jì)律,在最終錄取通知書下達(dá)并通過所有復(fù)核之前,這個消息嚴(yán)禁向家人以外的任何人透露。
他不是不想和她一起去京市,他是比任何人都想!
他知道自己學(xué)習(xí)上沒天分,這一年一直在刻苦訓(xùn)練,憋著一股勁,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和她站在同一片天空下!
為了守住這個不能說的秘密,天知道他這兩個多月是怎么熬過來的。
他硬是逼著自己遠(yuǎn)離她。
他這一聲吼,驚動了院里所有沈家人。
還有跟著姜向陽跑過來的鄧翠香,姜營長,都圍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們。
但姜向陽顧不了那么多了,兩個月沒見到沈渡舟,他可沒少聽大院里那些流蜚語。
都說沈渡舟和卓光明這對金童玉女在一起了!
他怕自己再不說,沈渡舟真的要被搶走了。
他盯著沈渡舟眼睛,開口道:
“我喜歡你,沈渡舟!從五歲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喜歡!我想跟你一起去京市,想以后還能天天看見你,想...想永遠(yuǎn)都和你在一起!”
夏末的風(fēng)吹過葡萄藤,葉子沙沙作響,仿佛在為他作證。
“姜向陽...你是個混蛋?!?
沈渡舟頓了頓,她吸了吸鼻子,話里帶著鼻音,卻無比堅定地補(bǔ)充道:
“但是...看在你這么有出息的份上,我就...勉強(qiáng)答應(yīng)你了吧?!?
這話一出,姜向陽先是愣了一秒,隨即那雙眼睛里的光芒越來越盛。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丟開手里的通知書,張開雙臂,抱住沈渡舟轉(zhuǎn)了起來。
“喂!你小子干什么呢?!給我放開!在一起可以,不許動手動腳的啊!”
沈淮川看不下去了,怒吼了一聲就拿著掃帚追了過來。
姜向陽慌忙把人放下。
沈渡舟無意間碰掉了藤上的幾顆葡萄,她一邊看著沈淮川追著姜向陽,一邊把葡萄在衣服上蹭了蹭,嘗了一口。
嗯,甜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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