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她的頭發(fā)稀疏地貼在頭皮上,臉色蠟黃,只有監(jiān)護儀上跳動的線條證明她還活著。
陸沉舟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伸手輕輕握住孫少蘭枯瘦的手腕。
那手腕細得他一只手掌就能圈住,皮膚松弛地掛在骨頭上,觸感發(fā)涼。
“阿姨,我是陸沉舟,寧寧的丈夫?!彼吐曊f:“寧寧現(xiàn)在懷孕了,不方便來看您,讓我代她來看您?!?
話還沒說完,孫少蘭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渾濁發(fā)黃,目光聚焦在他臉上。
“寧寧……”孫少蘭的嘴唇蠕動。
陸沉舟連忙湊近些,“阿姨,您能聽見我說話?”
孫少蘭艱難地點點頭,一滴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她掙扎著想坐起來,陸沉舟趕緊按住她的肩膀。
“別動,您躺著說就行?!?
“寧寧……她……恨我……”孫少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每個字都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的,很艱難,“我知道……她恨我……”
監(jiān)護儀上突然發(fā)起急促的警報聲,陸沉舟緊張地看了一眼,又轉(zhuǎn)向?qū)O少蘭,“阿姨,您別激動,寧寧她不方便來,她都懷孕七個多月了,還是雙胞胎。明天……她會來?!?
孫少蘭搖搖頭,淚水流得更兇了。
“沒……時間了……”她顫抖著抬起手,指向床頭柜,“抽屜……打開……”
陸沉舟拉開抽屜,里面放著一本舊相冊,封面已經(jīng)泛黃。
他拿出來,翻開第一頁,是一張小女孩的照片,扎著兩個羊角辮,笑得燦爛。照片背面用鋼筆字寫著“寧寧五歲生日”。
“她……一直……在我心里……每天……都在想她……她……有你了……還有……寶寶……就夠了……”她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答應(yīng)我……照顧好……她……”
陸沉舟緊緊握住她的手,“我答應(yīng)您,我用我的生命保證,一定會對她好。”
孫少蘭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她的目光漸漸渙散,望向天花板,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象,“西州,你來……接我……了,我……想跟……你……埋……一塊……”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變成了微弱的呼吸聲,頭向一側(cè)歪斜,手無聲地耷拉了下去。
監(jiān)護儀上的心跳線漸漸變得平緩,然后化作一條直線,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蜂鳴聲。
王臨風(fēng)和護士們沖進來進行最后的搶救程序,但陸沉舟知道,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
他站在一旁,看著這個曾經(jīng)拋棄女兒,給女兒幼小心靈造成無盡傷害,而今又對女兒牽腸掛肚的女人,心中五味雜陳。
醫(yī)生最終宣布死亡,陸沉舟輕輕合上了孫少蘭的雙眼。
他拿起那本相冊,翻開最后一頁,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一張折疊的紙。他打開一看,是一封信,日期是二十天前,收件人是“我親愛的寧寧”。
陸沉舟小心地折好信,放進相冊里,這是關(guān)于淮寧的東西,他要帶走。
過了好大一會,王臨風(fēng)才走了出來,“人,沒了,你先回去吧,我通知小優(yōu)和我家里人,什么時候辦葬禮再通知你。寧寧這種狀況,不來也可以?!?
陸沉舟強打精神,“行,那我回去了?!?
陸沉舟是知道一些禁忌的,特別是家中有孕婦,在入家門前,他用某些方法處理了一下自己。
床頭的臺燈亮著,許淮寧抱著一本書,已經(jīng)倚在床頭睡著了。
陸沉舟輕輕地把她放平,許淮寧還是醒了。
“回來了?”
“嗯,怎么不躺著?”
“看了會書,就睡著了?!?
陸沉舟脫了衣服上床,把她摟在了懷里,“是不是又不好受了?”
雙胎孕婦要承受的痛苦不是單胎能比的,呼吸困難、下肢水腫、翻身困難、睡眠質(zhì)量差,這些癥狀許淮寧無一幸免。
“嗯,累,沒想到懷孩子這么辛苦,下輩子投胎我一定當(dāng)男人?!?
陸沉舟親了媳婦一下,“那我投胎當(dāng)女人,你一定要記得回來找我,這些苦我替你吃?!?
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沉舟,她,怎么樣了?”
陸沉舟把她攬在懷里,過了一會才說:“她,走了……”
許淮寧閉上了眼睛。
她早有預(yù)感,有一陣她心里好亂,就像誰在她心里揪了一下,又一下。
過了半響,許淮寧才說道:“走了好,活著也是受罪?!?
兩個人再沒說話。
——
第二天一大早,王臨風(fēng)就打來電話了,孫少蘭娘家還有媽,所以不能放置太久,打算今天出殯。
陸沉舟看著沉默吃飯的妻子,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有什么話你就說?!?
陸沉舟把媳婦抱在懷里,像抱孩子一般。
“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說,丈母娘今天出殯,她臨死前想跟咱爸埋一塊?!?
“她憑什么?”許淮寧的聲音里有憤怒有不甘有心寒,“她憑什么要和我爸埋在一起?”
陸沉舟撫摸著她的后背,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寧寧,我知道你很難過……”
“難過?”許淮寧猛地推開他,狠狠地擦了一把淚水,“我為什么要難過?為一個拋棄我近二十年的人難過?她值得嗎?”
“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嗎?我爸犧牲不到幾個月,她就迫不及待地扔下我跑了!她還有臉見我爸?我爸是英雄,他不該和一個背叛他的人長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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