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斷掌暴露在眾人眼前,??血水從上面滑落,彌漫開來鐵銹一般的血腥味。
皇帝上前來問:“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大昭的侍衛(wèi),將來龍去脈說給了皇帝聽,??“西狄可汗舉止孟浪,唐突公主,好在被北涼王子及時攔了下來,他這只手就是被北涼王子砍傷的?!?
西狄可汗打斷:“本汗沒有唐突公主,只是想和公主說話,拉個手而已,??我們西狄人平時都是這么相處的?!?
皇帝聽明白了,??看一眼不語的小女兒,道:“可我的女兒不愿意,那你就是唐突了她!”
西狄可汗將右手送到皇帝面前,道:“前幾日,本汗就和陛下說,想求娶十四公主,??您一直拖著不給答復(fù)。如今本汗的兩根指頭,??都因?yàn)楣鳑]了。”
西狄可汗目中赤紅,??道:“本汗手上落了傷,以后恐怕拿彎刀都拿不穩(wěn),??此事因公主而起,??那就要公主來補(bǔ)償!”
西狄可汗如此不依不饒,??也不難理解,??他本就出自蠻荒之地,全族上下全靠燒殺搶掠才能在草原立住根。
如今他一只手被匕首砍傷了,??于他而,??無疑是老鷹被折斷了翅膀,??讓他如何能接受?
姜玄道:“誰砍了你的手,你去和誰說去?西狄可汗實(shí)在太不講道理了吧!”
西狄可汗額間滑下汗珠,捂著那只顫抖的手,道:“這事是在大昭皇宮里發(fā)生的!陛下只有將公主嫁給我,才能平復(fù)好我心中的怒火!”
一側(cè)的彌舒開口道:“是我傷的你,可汗要發(fā)泄不滿,便來找我,與公主有何關(guān)系?”
西狄可汗哈哈大笑,又冷下臉:“如此說來,二王子就是要和本汗搶十四公主了?”
彌舒道:“十四公主本來就不是你的人?!?
二人爭吵不休,就聽近旁一道聲音響起。
這二人轉(zhuǎn)頭,見太子道:“和親一事,孤與陛下已經(jīng)商量過,不會送任何一位公主出去和親?!?
彌舒一愣:“陛下不是這么說的。”
他看向姜玄,四目相對,姜玄錯開眼神。
倒也不是皇帝不愿意,只是面對太子以及他手下一眾大臣的反對意見,皇帝不得不做出讓步。
彌舒看懂了他的眼神,神色慢慢凝住。
姜曜聲音清冷淡漠:“這里不是西狄國,可汗在大昭的地盤上,對我的妹妹動手在先,孤便不可能讓你好好地回去?!?
西狄可汗望著姜曜,渾身血流往上涌,問:“太子這是什么意思?”
太子身側(cè)的手下,上前道:“太子的意思是,西狄王哪只手動了公主,就將那只手留下來,之后人滾出大昭去!”
這話從侍衛(wèi)口中吐出來,西狄人個個張大雙目,猛地上前來要理論。
大昭的侍衛(wèi)們拔出刀劍,三下五除二將人攔住,推著他們往外走去。
殿外響起一聲男子的叫聲,沒一會,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進(jìn)來,手上握著寶劍,接連不斷滴下血珠。
“西狄可汗的手,已經(jīng)砍下!”
殿內(nèi)沉寂了有好一瞬。
皇帝嗯了一聲,看一眼姜吟玉,道:“先帶公主下去吧。”
姜吟玉欠身行了一個禮,分別對著皇帝、姜曜、以及北涼王子,隨后跟隨宦官,出了議事大殿。
未央宮一處偏殿里。
姜吟玉從回來后,就一直坐在榻邊。
剛剛那番變故發(fā)生在短短一刻鐘間,姜吟玉緩了好一會,才緩過神。
“嘎吱”的推門聲響起,姜吟玉以為是去拿藥的白露,抬頭一看,微微愣住。
進(jìn)來的是姜曜。
他將殿門關(guān)上,走進(jìn)來,停在她面前,問:“有沒有受傷?”
姜吟玉一只手搭在自己左手手腕上,手腕內(nèi)側(cè)出現(xiàn)了一圈烏紫色的紅痕,在周遭白皙的皮膚襯托下,顯得格外的刺眼。
她將手腕往袖子里縮了縮。
不多時,白露拿藥回來。
姜曜接過藥瓶,坐到她身邊,讓姜吟玉伸出手來
“過來,我?guī)湍闵纤帯!?
姜吟玉看著他的動作,細(xì)細(xì)的粉末從瓷瓶中倒出,灑在她的手腕上。
一股灼熱的疼感侵襲而來,姜吟玉下意識縮手,被他握住,道:“別亂動。”
殿外融融夕陽搖入窗中,姜吟玉看向姜曜。
似乎從那一夜,他將她壓在榻上,逼她羞恥地回答能不能吻她,二人之間的氣氛就變了。
他和她的關(guān)系極具升溫,卻也在那一夜,迅速落到到了一個冰點(diǎn)。
外界的謠傳流,成了二人之間的阻隔。如今姜吟玉有意避著他,不肯與他見面。
姜吟玉不清楚他心中是何感想。
然而現(xiàn)在她被他抻開手腕上藥,這一幕好似回到了從前二人相處的狀態(tài)。
藥瓷瓶碰撞,發(fā)出清脆聲。
他纖細(xì)柔美的長睫始終低垂,被她盯了好一會,才撩起眼皮,與她對望一眼,道:“看什么?”
姜吟玉指尖蜷了蜷,“沒什么。”
對方清淺的呼吸盡灑在她鼻端,他上藥的動作認(rèn)真而細(xì)致,他指尖托著她的手背,不經(jīng)意滑進(jìn)她的指縫中。
他上好藥,將藥瓶蓋好。
姜吟玉道:“多謝皇兄。”
卻聽姜曜問:“很久都沒聽你喚我哥哥了?!?
姜曜將藥瓶放在桌案上,低下頭看她。
姜吟玉這才試探性地?fù)Q了一聲:“哥哥?”
聲音輕柔似一片羽毛,輕輕撓著人的心尖。
姜曜頷首應(yīng)下,轉(zhuǎn)身收拾藥瓶,道:“我知曉你因?yàn)橥饷娴娘L(fēng)聲,有意和我避嫌,但你也不用像這樣的避我。”
他頓了下道:“對嗎,妹妹?”
姜吟玉低下了頭,耳悄然垂在白嫩的面頰上。
姜曜輕輕捧起她的臉,道:“沒有外人的時候,以你我就像原來那樣相處,可以嗎?!?
他溫聲細(xì)語,溫溫柔柔,聲音如春水般清波蕩漾,仿佛生怕讓她感到不適。
二人不約而同,都想起了上一次姜吟玉那句“你不要再逼迫我”的話。
姜吟玉沉默無,臉頰一側(cè)感受到他溫?zé)岬闹父?,被他摩?
得起了酥麻的癢意。
她抬起臉,“如果皇兄能保證,不再非要靠近我,和我做越線的行為,我就和你回到以前那樣……你能做到嗎?”
氣氛凝固了有好半刻。
姜曜道了一聲:“可以?!?
姜吟玉確信沒聽錯,如實(shí)重負(fù),臉上展露微笑,眉間的愁緒一掃而空,道:“謝謝哥哥。”
他唇角笑意溫潤,低下頭去握她的手,問她還疼不疼。
姜吟玉搖了搖頭,說已經(jīng)不疼了。
等姜曜又和她說了些許的話,見天色已晚,才起身道要離開。
姜吟玉送他到殿門口,臨走時,道:“在外的時候,你我還是像之前一樣避嫌?!?
姜曜點(diǎn)頭同意,讓她進(jìn)殿休息,然而在轉(zhuǎn)身之后,那扇門在身后掩上,一直掛在姜曜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他低著眼,幾乎不用費(fèi)力去聞,那些沾染在他衣袍間的屬于少女身上的香氣,已經(jīng)若有若無地浮現(xiàn)了上來。
姜曜的鼻梁,被黑暗打出濃重的陰影,眼底深處的晦暗浮起,又沉了下去。
他一身如雪的白袍曳過地面,身形沉靜淡然,步履從容,走向殿外。
世人皆有擅長之處,姜曜便是最善于偽裝。
很久之前,他也以為自己會當(dāng)一輩子的君子,可短短幾個月,一切都開始瓦解。
埋在他內(nèi)心隱秘的心思,早就已經(jīng)如毒藤蔓延。
他的妹妹害怕他、抗拒他,躲避他,那他就回到以前她喜歡的模樣。
他有的是耐心,讓姜吟玉慢慢卸下心防。
一夜朔風(fēng)卷雪,翌日一早,朝堂上死氣沉沉。
皇帝姜玄一夜未曾安睡,手撐著額頭,閉了閉眼。
西狄可汗和西涼王子,在皇宮之中,為了柔貞公主大打出手的事,已經(jīng)傳得人盡皆知。
有說是這二人在爭風(fēng),有說是這二人好斗。
這兩男爭奪一女的戲碼,落在柔貞公主身上,明顯比安陽公主,更吸引人眼球。
朝堂之上,有官出列。
“陛下,柔貞公主是為大昭的公主,就理應(yīng)為大昭分憂,和親一事,柔貞公主是合適人選?!?
朝臣議論紛紛。
“怎么可以送柔貞公主去和親?這……”
那官道:“柔貞公主雖兩嫁過,但禮節(jié)都未走完,北涼王子有意大昭的公主,殿下何不成人之美,送柔貞公主去?”
皇帝瞧了瞧,認(rèn)出那官是魏宰相門生,不耐煩地?fù)]揮袖子,讓人退下去。
他斥了一句退朝,甩袖離開了大殿。
出了宮殿,姜玄的心情仍然煩躁。
縈繞在他心頭最大的心病,便是兒子和女兒之間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
他得將一些事徹底搞明白了。
于是午后,皇帝去了一趟桂宮。
而在片刻前,姜吟玉也來桂宮見了蘭昭儀一面。
桂宮,母女二人靠著坐在一起。
蘭昭儀問姜吟玉,“河西蘭家有沒有寄信回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