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從謝允給她留的那一盒吃剩的貝殼里挑了幾個頗有姿色的,自己穿了孔,綴在了陳老那漁網(wǎng)邊角料織就的小衫里,便穿著這一身破爛走了,倘若再去弄兩個帶補(bǔ)丁的麻袋,光這一身行套,她便能在丐幫里混個小頭目當(dāng)當(dāng)。
周翡打算先回家一趟,跟李瑾容復(fù)命,再去周以棠那里看看他有沒有什么要差遣的,倘若這邊事了,她便想著還得再往南邊走一趟,找找還有沒有其他蛟膽可以挖。
中原但凡成氣候的武學(xué)都自己的體系,有名有姓有淵源,同明大師說的那種內(nèi)力倘若有,萬萬不該籍籍無名,既然在中原武林中遍尋不到,周翡便想著或許可以去塞外和南疆碰碰運(yùn)氣。為這,她還應(yīng)了入冬以后去南疆跟楊瑾比一場刀,以便支使他幫忙留意南疆的奇人異事。
大小事多得足能排到來年開春,周翡不敢耽擱,綴著一身稀里嘩啦的貝殼,一路走官道快馬加鞭,誰知行至半路,尚未出魯?shù)?,她便又看見了四十八寨的煙花――這回放得更巧妙一些,混在了一大堆尋常煙花里,不像是有什么急事,倒像是隱晦的通信。
周翡半路拉住韁繩,望著煙花消散的方向皺了皺眉,不知是不是四十八寨的闖禍精們都被李瑾容派出來了,不然怎么隔三差五便要作個妖?
然而既然已經(jīng)看見了,她肯定不能放著不管,只好一撥馬頭奔著那邊去了。
馬撒開了蹄子約莫跑了有一刻的光景,夜空之中就跟過節(jié)似的,接二連三地炸著大小煙花,遠(yuǎn)遠(yuǎn)地還能聽見放花處喧鬧的人聲,路上遇見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好似都在往那邊跑。
周翡一個相貌姣好的年輕姑娘孤身而行,總是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時而有膽大臉皮厚的想上前同她搭話。
周翡小時候便有些“生人勿近”的意思,這幾年常常險境行走,武功精進(jìn),身上越發(fā)多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zhì)。搭話的見她不怎么吭聲,大多也不敢糾纏,只有一個嘴上生著兩撇小胡子的青年“男子”,在周翡身邊來來回回繞了好幾圈,還大著膽子上前問道:“這位姑娘,你也是去柳家莊么?”
周翡偏頭瞥了此人一眼,這人骨架很纖細(xì),領(lǐng)口欲蓋彌彰地遮著喉嚨,后背挺得很直,手肘自然垂下的時候微微落在身后,說話時下巴微收,雖然嘴角有兩撇小胡子,但小臉白得在夜色里直反光,一看就是個貼了胡子的大姑娘。
周翡“嗯”了一聲,便沒什么興趣地轉(zhuǎn)開了視線。
誰知那姑娘依然不依不饒地湊過來,沖她說道:“這柳家莊真是了不得,家里老太太過壽,還不是整壽,便弄出了這么大陣仗,怪不得人家說他們富可敵國?!?
周翡對什么“楊家莊”還是“柳家莊”不感興趣,剛想假裝沒聽見催馬先行一步,突然覺得不對勁,她輕輕一拉韁繩,猛地回過頭去盯著那小胡子看。
小胡子住了嘴,端莊地坐在馬上,沖周翡微笑。
“怎么是你?”周翡訝異地問道,“你怎么到這來了,還弄成這樣?”
原來那“小胡子”竟然是本該在蜀中的吳楚楚。
吳楚楚不會像李妍一樣咧開大嘴笑,嘴角的動作永遠(yuǎn)不如眼角的動作大,她彎了彎笑眼,問道:“怎么,不像嗎?”
周翡哭笑不得地?fù)u搖頭。
“阿妍給我的?!眳浅皖^將嘴上的小胡子撕了下來,露出花瓣一樣的嘴唇,說道,“我本來覺得不大雅觀,但是看她一天到晚打扮得奇奇怪怪在山上跑,好像也別有些趣味,便忍不住東施效顰了,果然我還是學(xué)不像?!?
周翡走了以后,在四十八寨陪著吳楚楚最多的也就是李妍了,李妍姑娘自帶一股天生的歪風(fēng)邪氣,污染
力極強(qiáng)――永遠(yuǎn)無法跟別人“近朱者赤”,永遠(yuǎn)能把別人帶得跟她“近墨者黑”。
周翡又問道:“你怎么來了?誰送你過來的?方才那煙花是你放的?”
“我自己出來的,同大當(dāng)家說過了?!眳浅溃^見周翡直皺眉,她便又笑道,“你這是什么表情,大當(dāng)家教了我一些粗淺的入門功夫,我有自知之明,又不會像你們一樣沒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出門自??偸菈蛴玫?。”
“大當(dāng)家?我娘親自教你嗎?”周翡吃了一驚,隨即又道,“怪不得你最近都不寫信問我了?!?
當(dāng)年他們一幫人從永州回蜀中,便有點(diǎn)各奔東西的意思。
李晟和周翡常年不在寨中,剩下一個李妍雖然能聊做陪伴,但作為弟子的功課很重,再怎么受寵,李妍每日早晚雷打不動的練功與李瑾容定期的抽查總是躲不過去的,也沒有那么長時間陪她。
吳楚楚一度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舊都里的官家千金們在她這個年紀(jì),應(yīng)該已經(jīng)學(xué)著女紅和管家,等著“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嫁人了,一生到此,便算是塵埃落定,有了定數(shù),往后生平起落,都在小小一方宅院之中,榮華落魄,也都悉數(shù)牽在夫家榮辱興衰上。
可是她如今孑然一人,既不是官家小姐,也沒有家讓她管,她混跡在一群江湖草莽之中,彼此間好似有一條比海還深的鴻溝。寨中人待她雖好,也是“以禮相待”的好,不會越俎代庖地給她安排什么。而她十多年來積攢的勇氣,在逃亡路上用了個一干二凈,所剩不過一身的“溫良”與“貞靜”,并不足以給她指一條康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