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娘，你若是不想喝我們家的酒，就不要喝，何必詆毀？”
還說喝壞身子，天天來吃飯的時(shí)候，怎么不說呢？
常芝芝就噤聲了，委屈巴巴地瞧著程姑婆。
程姑婆沉下臉來，訓(xùn)斥鳶尾：“你這個(gè)丫頭怎么這么不知禮數(shù)？”
鳶尾垂在身側(cè)的手悄悄攥緊，聲音里添了幾分剛硬。
“并非鳶尾無禮。只是我家姑娘親手釀這梅花釀時(shí)，從臘月里采摘到入窖，每一步都做足了功夫。這位姑娘一口一個(gè)雜酒，豈不是折辱了我家姑娘的心意？”
她就是看不慣對(duì)方這么說而已。
“心意？”程姑婆冷笑一聲，指尖在桌面叩出篤篤的響。
“一個(gè)開飯館的姑娘家，能有什么體面心意？我看是窮酸得拿不出好酒，才拿這些不上臺(tái)面的東西充數(shù)！芝芝不過是說句實(shí)話，你倒梗著脖子狡辯，怎么，桃源居的下人都這般牙尖嘴利？”
常芝芝忙伸手扶住程姑婆的胳膊，眼角偷偷瞟向程之棠，聲音軟得像團(tuán)棉花。
“舅祖母您別氣，許是我剛才話說重了。只是……只是這酒壺看著實(shí)在簡(jiǎn)陋，我也是怕表哥喝不慣。上次我爹帶回來一壇千香醉，那酒壇子上都貼著赤金的封條呢，倒不像這個(gè)?！?
她故意頓了頓，“瞧著壺身倒挺光滑，就是不知里頭的酒如何?！?
“里頭的酒如何，嘗過便知?！兵S尾目光直直撞上常芝芝躲閃的眼，“姑娘既沒嘗過，又怎知不如千香醉？”
她家姑娘釀的酒可是給沈大人送過禮的，沈大人都未曾說什么，旁人更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放肆！”程姑婆拍向桌面，茶碗里的水濺出半盞。
“你算個(gè)什么東西，也配跟我們客人頂嘴？今日我就替你家姑娘教教規(guī)矩。哪有下人插嘴的份！”
她起身便要揚(yáng)手去撥鳶尾手里的酒壺，“這破酒誰稀罕喝，拿下去！”
“姑婆！”程之棠急忙起身按住程姑婆的手腕，眉頭擰成個(gè)川字。
“鳶尾姑娘也是護(hù)著自家的酒，并無大錯(cuò)。再說江老板待我們家人素來熱絡(luò)，若是傷了她的人，反倒顯得我們程家無禮。”
杜若白嘴里的飯都忘吃了，瞠目結(jié)舌望著眼前一幕。
這也太離譜了吧。
不過因?yàn)橐粔鼐?，怎么就鬧起來了呢？
程姑婆被程之棠拽著胳膊，氣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還護(hù)著她？阿棠你可知，這般縱容下人，傳出去要被人笑程家沒規(guī)矩！”
她眼珠一轉(zhuǎn)，又看向程老夫人，“嫂子你瞧瞧，這就是你說的‘自家閨女’教出來的人？對(duì)著長輩橫眉豎眼，這要是真成了親戚，咱們程家的臉面往哪擱？”
常芝芝見程姑婆把話頭引到江茉身上，忙順著往下說：“舅祖母您別惱，其實(shí)我剛才見那位江老板，雖蒙著面紗，可瞧著身段倒是好的。只是，只是她一個(gè)姑娘家拋頭露面開飯館，總歸是不大合規(guī)矩。不像我們?cè)豪锏慕忝?，每日只在繡樓里做些針線，倒也清凈?！?
她垂下眼睫，露出一截細(xì)白的脖頸，“我不是說江老板不好，就是隨口一提?！?
程老夫人笑容淡了淡。
正猶豫著該如何接話，鳶尾端著酒壺后退半步，脊背挺得筆直。
“我家姑娘開飯館，一不偷二不搶，憑手藝掙飯吃，哪里不合規(guī)矩？你說繡樓清凈，可我家姑娘靠自己雙手撐起一個(gè)館子，養(yǎng)著后廚七八個(gè)人，倒比只會(huì)做針線的閨閣小姐體面多了！”
“你！”常芝芝被堵得臉色發(fā)白，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怎么就這般挖苦人，舅祖母，我不想在這兒待了，咱們走吧?！?
“走什么走！”
程姑婆把常芝芝攬進(jìn)懷里，眼神像淬了冰，“今日這理，咱們必須說清楚！一個(gè)下人也敢編排客人，我看這桃源居是不想在江州開下去了！”
她揚(yáng)聲朝門外喊，“你們掌柜的呢？喊她過來！我倒要問問，就是這么教下人跟客人說話的？”
“您不必喊了?！兵S尾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帶了幾分決絕，“我們掌柜的就是江姑娘，她若在此，定然也會(huì)說桃源居的酒，只給懂敬重的人喝。您瞧不上，我這就送您出去?！?
“反了！反了！”
程姑婆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鳶尾的鼻子道，“好，好得很！今日我倒要讓大家都瞧瞧，桃源居是何等猖狂！”
“姑婆您消消氣，不過一壺酒而已?！背讨陌档啦缓?，趕忙勸說著，“大不了我今兒不喝酒了，何必動(dòng)怒？”
程姑婆拂開他的手，語氣恨鐵不成鋼。
“你啊哪哪都好，就是性子太溫柔了些，才會(huì)讓旁人跳到你臉上指手畫腳！”
程之棠一時(shí)沉默。
“今日我剛從京城中回來，您就當(dāng)給我一個(gè)面子，不要鬧了?！?
程老爺子也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一張老臉半絲笑容不見。
“我請(qǐng)你來是為讓你祝賀阿棠，不是讓你來吵架的，我看桃源居的酒就很不錯(cuò)，你不樂意就自己去醉仙樓吃！”
真是的，鬧什么嘛？
江老板都把自己釀的酒拿出來了，哎喲這可是還沒在店里上的新酒呢！
別耽誤他吃酒！
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江茉端著一碟剛烤好的紅豆酥站在門口，面紗下的眸子清得像潭水。
“客人何必動(dòng)氣？鳶尾是個(gè)直性子，說話沒輕重，我替她給您賠罪，梅花釀諸位不愛喝，我拿下去便是了?！?
她將紅豆酥放在桌上，對(duì)鳶尾道：“把酒撤下去吧。”
程老爺子不想啊。
他還想嘗嘗那酒呢！
“別別別，江老板，她不愛喝，我來喝！”他直接將酒攔了下來。
“兄長！”程姑婆不可置信。
明明酒都要撤下去了，兄長這會(huì)兒怎么打她的臉呢？
“你閉嘴！”程老爺子瞪她一眼。
真是沒事找事！
江茉伸手揭開酒壺的蓋子。
清甜的梅香瞬間漫開，混著淡淡的雪水寒氣，比尋常酒香多了幾分清透。
程之棠嗅了嗅，眼睛亮起來：“這酒聞著倒不錯(cuò)。”
江茉取過一個(gè)空杯，斟了小半盞遞到程之棠面前。
“若是不合口，我就將酒撤下去，諸位可以自行去醉仙樓買千香醉，醉仙樓與桃源居生過爭(zhēng)執(zhí)，我們不便前往，還請(qǐng)諒解?！?
程之棠手還沒碰到杯子，眼前人影一晃，那杯子就被程老爺子搶走了。
“你這孩子伸手太慢，還是讓我來吧！”
程之棠：“……”
江姑娘又不是那么吝嗇的人，不過第一杯酒而已，爺爺怎么還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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