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皇帝本就極為疼愛常念這個小女兒,掌上明珠,什么好的都盡著瓊安殿送,這會子一開懷,更是大手一揮,將北疆下午新鮮進貢的五筐甜棗直接賞了三筐去。
要知曉,便是長春宮,也只分得一筐罷了。
對此,闔宮上下早已見慣不慣,嬪妃們恨只恨自個兒生不出這樣討皇帝喜愛的寶貝閨女,卻無一人敢去瓊安殿陰陽怪氣使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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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常念這廂,一晚上來了兩撥人,她尚且還沉浸在寧遠侯府送來那兩件精奇小玩意兒及糖炒栗子的驚訝之中,一時無暇顧及那三筐新鮮甜棗。
房嬤嬤在一旁欣慰道:“今兒個下午老奴瞧寧遠侯生性寡淡,說話無趣,竟不知他還有這樣細膩的心思,倒是難得?!?
常念剝了一顆栗子給房嬤嬤遞去,若有所思:“該不是背后有高人指點吧?”
江恕此人,她也算是“親密”接觸過幾回了,這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冷酷無情的作風(fēng)。
房嬤嬤嘗了嘗栗子,不答反道:“殿下也吃一顆,看看甜不甜?”
于是常念自己吃了一顆,栗子甜潤,唇齒留香,她頗為滿意地點頭:“甜?!?
“甜就對了?!狈繈邒呶兆∷氖?,輕輕拍了拍,“殿下,咱們不用管旁的,這東西是寧遠侯送來,就是他心意,外人看在眼里,您吃著甜,心里頭沒氣了,便足矣?!?
“誰,誰生氣啦1常念有些不自在地轉(zhuǎn)過身去,撥弄兩下那紫檀木雕的小人兒,臉頰好一陣發(fā)熱。
她雖重活一世,按說心思閱歷都比從前成熟許多,可到底還是十五六的年紀,小性子免不了隨著這嬌俏的年紀一道回來了。
今日那股子氣也委實來的莫名其妙,就連常念自己也不知氣的是甚,依著脾氣,心里頭不爽,想發(fā)作便發(fā)作了,回來才后知后覺,這輩子,這會子,哪怕是正面跟徐皇后杠上,也不能得罪寧遠侯。
越是這般想啊,心里頭就越不是個滋味,一時懊惱,一時氣悶,又倏的自責(zé)。千萬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見到眼前小物件時,卻風(fēng)消云散了。
甚至,隱約有一絲絲的甜意。
想到這,她漫不經(jīng)心撥弄著小木頭人兒的動作一頓,纖纖玉手好似被什么燙到一般,飛快收回來。
常念立時自顧自地搖搖頭,不準自己再深想,隨后又覺自己這般舉動好奇怪,于是轉(zhuǎn)身,竟看到春夏二人憋著笑!
她忽的肅起臉吩咐道:“還愣著作甚?快將東西收起來罷?!?
春笙夏樟忙答是,春笙性格活潑些,收拾著,一本正經(jīng)問:“殿下,奴婢看小書房的書架上空缺了兩格,不若就將這兩個雕件擺上,您說怎么樣?”
那她豈不是日日都要瞧見了?
常念皺了皺眉,略有些糾結(jié),最后只道:“隨…隨便1
春笙笑瞇瞇的:“奴婢遵命1
隨后就將東西擺上書架了。
這下子,就連一向嚴厲的房嬤嬤也禁不住笑了笑。
至于那三筐御賜甜棗,常念則是先派人送了一筐出宮去豫王府,今日她不該跟哥哥那樣說話,心里自責(zé)得很,雖知哥哥不會同她計較,但仍要表示一二,況且宋婉也愛吃棗。
而后提了一筐去永樂宮給母妃請安,如此,自己余下一筐。
常念卻只吃了一顆,就又叫來夏樟:“這棗太甜了?!?
可她向來愛吃甜口。
夏樟愣著,不知如何答話了。
常念微微皺眉,幸而這時候春笙端著燕窩進來,見狀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將燕窩交給夏樟,上前笑道:“殿下,您不愛吃呀?”
常念云淡風(fēng)輕地“嗯”了一聲。
春笙也故作苦惱狀,半響,靈光一閃:“不若送給寧遠侯如何?”
“這……”常念認真想了想,勉強點點頭,“也好,禮尚往來,本公主是講禮的?!?
春笙忍著笑,脆聲應(yīng)答:“哎,好!奴婢這就去1
夏樟一頭霧水,不明白這彎彎繞繞的在搞什么鬼,卻不難看出,她們公主那眼巴巴望著甜棗被端出去的“忍痛割愛”及“戀戀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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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淅淅瀝瀝下了幾場雨,秋海棠凋零落了滿地,清早起身時,外邊的氣溫徹底涼了下來。
為免再染風(fēng)寒引發(fā)舊疾,常念自覺換上了厚實裙褥,無事也鮮少出門了,瓊安殿早早燒起銀炭,暖得跟春日一般,她便小貓似的窩在暖閣的曇花小榻上,看看詩書打發(fā)時候,有時昏沉睡上大半日才醒,喝完參湯又倒頭睡下,一切還算安逸。
只是不知怎的,第二日下午,寧遠侯的糖炒栗子又送來了。
接下來幾日,更是每日一包糖炒栗子。
縱使雨下得再大,送到瓊安殿的栗子都是熱乎的。
頭兩天還好,她心想許是下邊人聽差辦事,領(lǐng)悟錯了主子意思,便收下賞了金葉子,沒有多說什么,可直到第四日,栗子仍然照舊……
古語云:事不過三。
這還能是巧合?
想必人家主子就是這么個命令!
虧得她以為是候府下人辦事出差錯,一時好笑又好氣。
江恕這算怎么回事呀!
難不成他候府的產(chǎn)業(yè)新開辟了糖炒栗子的營生么?還是賣不出去的那種!
有道是無功不受祿,平白無故的,常念自不會坦然收下這東西,于是在第四日
下午叫春笙去同那送栗子的人委婉表達了謝意,及推拒之意。
春笙辦事麻利妥帖,她放心得很,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心想把話說清楚,便暫時擱下了,因為夜里皇后向各宮傳來消息:太后要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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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綿綿秋雨終于停歇,天將放晴,萬里無云,皇帝率眾嬪妃皇子們親自出到午門外,迎接太后車架回宮。
太后自當(dāng)年離宮清修,四地云游,至今已有三年矣,古稀老人,滿頭華發(fā),雖穿著樸素的素衫,手上捻著一串佛珠,卻不難自那凌厲的眉眼看出往日狠辣手段。
常念對這位皇祖母無甚感情。
一則,太后重男輕女,偏她又病弱,被視為不詳,自出生便很不得待見,祖孫情薄,久而久之,她也看淡了。
二則,太后是徐姓,與皇后是同族,榮辱興衰自然是一體,她便更沒有必要費心思去謀求太后另眼相待了。
太后此番回宮十分低調(diào),許是人老了,也不愛張揚那些個排常
不過皇帝還是堅持當(dāng)夜于萬壽殿設(shè)個家宴為太后接風(fēng)洗塵。
這樣闔家團聚的場合,常念身子無礙,自然要出席,左不過不得太后歡喜,太后與后輩們問話敘舊也輪不到她,反而落個清凈,她只管在萬壽殿坐上一二時辰便可。
及至晚宴,也誠然如她所料。
太后與皇帝皇后坐于上首席位,眉慈目善地逐個問過孫輩們功課詩書。
這皇宮陽盛陰衰,除卻早年出嫁了的朝露、朝和,如今只有朝陽及朝華兩位公主,其余六七個皆是皇子,已成年的便是端王常韜、豫王常遠,其中年紀最小的,也才五歲。
幾個小皇子赴宴前都被各自母妃仔細教了話,此刻圍著太后你一句我一句的,雖吵吵嚷嚷,然童無忌,太后久在宮外,如今回來,瞧見子孫個孝順可愛,頗有幾分含孫弄怡的樂趣,面上笑容不斷。
宴席其樂融融。
常念這處卻顯得冷清許多。
朝華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附耳說:“朝陽妹妹,我都好久沒和你一起玩啦1
立侍身后的春笙立時端來一張椅子,朝華坐下,又從兜里掏了一把橘子糖出來。
她不論去哪,總要揣著一兜子糖。
常念不禁失笑,只拿了一顆糖放到嘴里,朝華臉上的笑便更深了些,她也拿了一顆吃,邊咬著糖邊問:“我上回給你的糖吃完了么?”
“尚未?!背D畲?,“阿姐給的,朝陽舍不得吃?!?
她柔軟的聲音實在有如橘子糖一般,沁甜沁甜的。
可朝華望著她冷白以至顯得有些清冷絕塵的臉龐,忽然垂頭喪氣道:“只有天仙一樣的朝陽妹妹才會這樣說,她們都不要我的糖,還說我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