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念&恕
還飄著雪花的冬夜,冷風(fēng)呼嘯,徹骨寒涼,縱是巍峨的皇城也抵擋不住。
宮燈投下的暗黃光影,將常念一深一淺的腳印映照得孤獨凄清,新雪落下,又了無痕跡,跟在她身后幾步的江恕,重新踏上來。
兩個提燈在前頭照路的宮人,暗自驚疑:
自豫王出事,虞妃病倒,跟著去了,怎料不出一月,陛下駕崩。接二連三的喪事,令整個皇宮陷入陰郁和死寂,新年里無半點煙火爆竹聲。可今夜,朝陽公主,怎么是和寧遠侯一起回宮來?舒世子呢?
此情此景,不禁讓人想起四年前,寧遠侯和舒世子一同向陛下求娶朝陽公主那時,一晃眼,四年過去,滄海桑田,世事無常,這陰差陽錯未成夫妻的二人再度站在一起,竟是那樣般配,可,也終究回不去了。
唉。
一道隱忍的痛苦嗚哼傳來,幾人紛紛停下急促的腳步。
兩個宮人匆匆回身查看,竟見寧遠侯快一步俯身扶住朝陽公主的手臂。
二人慌忙垂下頭,當做什么也沒看見。
“殿下小心。”江恕扶常念站起來,低沉的聲音在夜里似有溫度一般,包裹著常念膽怯抬起的冷白臉龐。
她的身子,早就不行了,走到這里,都是強撐著最后一口氣。
常念輕輕搭著江恕溫暖有力的掌心,緩了很久,才咽下那股洶涌到喉間的血腥,低眉道了句“多謝?!?
一路上,不知說了多少句“多謝。”
“舉手之勞,殿下無需謝。”江恕頷首,視線低垂,觸及她瓷白纖細的指尖,沒有半分血色,不知怎的,他手掌微微一緊。
常念倏的抽回手,慌忙錯開目光。
江恕臉上沒什么表情,不動聲色將手掌背到身后,指腹殘著一絲冷意,問宮人:“兩位公公能否去請一頂軟轎來?”
“不,不用了。”常念很快答了這話,她望向不遠處,張掛滿白綾的宮殿,喃喃道:“就快到了。”
于是江恕不再多,只是跟隨她的距離,無聲拉進兩步,以免她再跌倒。
兩位宮人則是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引路。
片刻后,他們來到停放靈柩的宮殿。
殿內(nèi)守靈的是端王夫婦和徐皇后,豫王妃跪在一旁上香。
已是深夜了,火盆里堆滿化成灰燼的紙錢,燭臺上白燭將要燃盡,一陣冷風(fēng)吹來,光影黯淡,殿中垂下的白幡也隨風(fēng)晃蕩著,嗚咽出凄清而沉重的哀調(diào)。
常念走到門口,慢慢頓了步子。她怔怔望向殿內(nèi),緊緊挨在一起的兩具棺槨,冷冰冰的,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母妃溫婉的笑容,和父皇捋著白胡須思忖的和藹,她扶在門框上的手指驟然收緊,寒風(fēng)中,熱淚簌簌滾落下來。
闊別四年,再見她們,已是陰陽兩隔。
甚至,連見這一面,都是來之不易。
常念捂住嘴,無聲的抽噎中,已是淚流滿面。
兩個宮人輕嘆一聲,搖頭退下了。
徐皇后最先看到門口這抹纖弱的身影,仿若風(fēng)一吹,便要化作落櫻離去,可,這個小賤人怎么還能回來?她給舒衡的意思,是斬草除根!
想來,是舒衡那廝心軟了……
一股狠毒慢慢浮上徐皇后眼底,只見她猛地站起身,指著門口厲聲斥責(zé):“朝陽,你還回來做什么?”
殿內(nèi)幾人紛紛回首。
豫王妃看見四年未見瘦得可憐的小姑子,眼眶一紅,快步跑過去握住常念肩膀進到殿內(nèi)來。
徐皇后的斥罵越發(fā)狠辣,似撒氣一般,還要沖上去扯打常念:“都是因為你!否則豫王怎會出事?豫王不出事,皇上怎會駕崩!偏你還有臉回來!”
端王和端王妃急忙上前拉住徐皇后。
豫王妃緊緊護著常念,扯破臉皮一般,回罵道:“皇后娘娘這是賊喊捉賊不怕遭天譴遭報應(yīng)嗎?”
端王妃頓時瞪圓了眼:“你死了丈夫就來亂潑臟水是什么道理?恐怕往
后遭天譴的是你!”
豫王妃正要張口回話,忽聞身側(cè)“噗”一聲,光潔的地上多了一道噴灑的血跡,頃刻染紅白幡。
“阿念!”豫王妃驚懼出聲,急忙扶住常念泣血后無力跌倒下去的身子。
一直跟隨身后的江恕疾步上來,只是才將伸出手碰上常念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指尖,門外突沖進一道月白身影。
“阿念!”
是舒衡。
他慌忙抱住常念跪到地上,急急用袖子給她擦去嘴角血漬。
江恕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片刻,默然收回去,攥攏成拳。
他這是怎么了?
這樣的場合,帝王家私事,他一個無親無故的外臣,實在沒有立場做什么。
最終,江恕退到一旁,深深望一眼常念,忽轉(zhuǎn)頭踏入夜色,看著方向,是去太醫(yī)院。
殿內(nèi),常念動作緩慢而堅定地推開了舒衡,掙扎著要站起來,豫王妃見狀連忙扶她。
常念緊握豫王妃的手,終于站直身子,她冷漠地看著面前局促不安的舒衡,因喉嚨里含著粘稠的熱血,讓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含糊,落到人耳中,卻也字句清晰:“舒衡,本公主即刻休夫,今后你我一別兩寬,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舒衡紅著一雙眼,想上前握住常念的雙手,可因那雙涼薄死寂的眼,他怎么也邁不開步子,只知曉不斷喚她:“阿念,阿念,阿念……”
常念已經(jīng)轉(zhuǎn)身,不再理會舒衡,身子虛軟地跪在蒲團上,余著最后一絲氣力,向父母磕頭請罪:“父皇,母妃,是女兒不孝。”
豫王妃跪在她身旁,搖頭道:“阿念,不是你的錯?!?
常念緩緩直起身子,還想說什么,奈何命數(shù)盡了,她噴出一口鮮血,額頭磕紅的一塊,也慢慢滲出血絲,身后似有索命鬼,把繩索用力套在她脖頸上。
“阿念!”端王妃抱住她再度倒下的身子,嘶聲大喊:“來人!快傳太醫(yī)!”
舒衡跌跌撞撞跑出去找太醫(yī)。
瞬息之間,常念已在豫王妃懷里,闔了眼。
豫王妃慘白著臉,依稀聽見她咽氣前,含糊道了句:“嫂嫂,對不起…”
江恕與太醫(yī)院院首跨進門,見此渾身一僵。
院首不及放下藥箱,蹲下去探鼻息,已是沒了。
院首搖頭道:“大限已至,便是微臣再早三日,也救不回殿下?!?
江恕驀然想起馬車上一問:可要先請醫(yī)士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