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lián)艄模ㄋ纳希┚驮谛烀Φ热酥\劃著如何將沿著運河緩緩而行的隋軍分割包圍,以達到斷張須陀一條手臂目的的時候。李旭和羅士信亦在謀劃著,如何出其不意地殺奔瓦崗山。為了照顧行進在官道上的步卒,李旭麾下的騎兵走得非常快。每到一個可以泊錨的碼頭,他都派人向河道中的運送輜重的船隊下命令,要求隊伍停下來略做修整。這樣的修整是如此頻繁,以至于很多士兵都起了懈怠之意,說大伙不是在行軍,而是在沿河賞景。事實上,運河兩岸的風光的確非常秀美,在督造南大運河的時候,地方官員為了保護河床不被淤泥而吞沒,刻意在沿河兩岸種了許多柳樹。多年過去,那些綠柳都已經(jīng)成蔭,微風過處,千絲萬縷動搖婆娑,為行路的旅人平添了幾分清涼。眼前的景色很美,但李旭的感覺卻有些焦慮不安。越向北行,他心中的惶恐感覺越重。有時候一片迎面而來的帆影,或者著河堤上被馬蹄聲驚飛的一支白鳥,都會令他勒緊馬頭凝神四望。每到這當口,周圍的侍衛(wèi)和低級軍官們就不得不喝令隊伍停下,等待長官對前方的風險做出判斷。而這種行為也每每擴散到河道中去,引起一片停船、穩(wěn)舵之聲。河道中緩緩北上的不僅僅是屬于齊郡子弟的輜重船,很多民船和商販的貨船也跟在了后面。這年頭,運河上并不太平,被土匪打劫的慘禍時有發(fā)生。所以商船在大的集市總是喜歡湊成一整隊,結(jié)伴向下一個目的地闖。遇到盜匪,要么花錢買路,要么強行闖關(guān),每走一次,便是一次生死賭博。輜重船剛一出陳留,就有機靈的商船悄悄地綴了上來。大隋官軍雖然紀律不怎么樣,直接打劫民船的事情卻是不會做的。跟在官船之后,被盜匪的攔截幾率也小,即便被官老爺敲詐一些肥頭,也好過落在盜匪手里血本無歸。第二天,看到岸上的將軍沒有反對的意思,更多的機靈者開始尾隨輜重船行進。‘有兩千多名騎兵相護送,這趟貨應(yīng)該送得平安吧?!诖^的掌柜的和小伙計們抱著幾分僥幸的心理議論。東都洛陽的貴胄子弟多,物價也高得離譜,一船貨運過去至少能收到三成的利。巨大的利益面前,人們的膽子往往也會變大。所以,岸上那伙平素不招大伙喜歡的官軍一路上得到了無數(shù)祝愿。雖然這伙騎兵走得比步兵還慢,耽誤了大伙很多發(fā)財時間。離開陳留后的第三天,尾隨輜重船而行的商船和客船幾乎堵塞了整個水道。由于航道不太平,所以很多船只都在大一點的集鎮(zhèn)等著每月一次的官兵巡河。大伙沒想到這個月居然有兩次發(fā)財機會,因此歡天喜地的靠了上來。在休息時,一些見過大世面的掌柜甚至拿了主人家的名帖到軍營邊上拜望,期待通過支付帶隊將領(lǐng)一部分傭金的方式,讓騎兵們直接送他們到二百里外的黃河口?!拔覀兗抑魅耸怯荽笕说倪h方表侄,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實在親戚!”
穿著剛漿過的厚葛衣裳的掌柜的對著李旭的親兵如是自我介紹?!叭绻麑④姶笕四茏屧蹅冋凑此墓猓橈L順水地走到洛陽,大伙一定不忘記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說完,他揮揮手,號令伙計抬來一大堆“勞軍”物資。他們的拜見毫無例外地被親兵隊正周醒擋了駕,“我家將軍有公務(wù)在身,你們想跟就跟著。但別指望我們永遠和大伙同路。至于這些”周醒指指商販們抬來的大包小包,“大伙都拿回去吧,我家將軍沒有收人禮物的習(xí)慣!”“真的,敢問你家將軍是哪一府上的公子?”聽聞還有不收禮就白給好處的官員,大小掌柜地們通常的反應(yīng)都是愣了楞,然后千篇一律地追問。“韋城侯李爺,虎賁郎將李仲堅,你們聽說過沒有?”每被問及自家將軍名姓,周醒等人立刻挺直了腰板,回答的聲音里充滿自豪。令他們略感失望的是,常常行走于東都和陳留兩地之間的商販們卻顯得有些孤陋寡聞。兩天來這些商販在船上仔細觀察過,領(lǐng)隊的將軍絕對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年。在他們記憶中,當朝大姓沒有一個姓李的。但若不是當朝幾大豪門的子侄,尋常人怎會有在如此年青便封侯的可能?“莫非你家將軍就是那個千里奔襲黎陽城的李郎將?”偶爾有聰明者能猜到帶隊將領(lǐng)的真實身份,驚詫地問。當?shù)玫接H兵們的肯定答復(fù)后,他立刻歡天喜地的拍起手來?!笆悄莻€在黎陽城開倉放糧,活人無數(shù)的李郎將啊,已經(jīng)封侯了,老天真是有眼呢!”知情者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同行傳播李旭當年的善舉。當年李旭和宇文化及以俘虜御敵,事后如約沒追究那些人的“從逆”罪責,并且將守城時答應(yīng)給分給眾俘虜?shù)募Z食一一兌現(xiàn)。雖然在他們眼里,俘虜們只是得到了應(yīng)得的報酬。但在百姓口中,卻被傳成了一個天大的德政。特別是與叛亂平息后,比起民部尚書樊子蓋一次誅殺數(shù)萬俘虜?shù)谋┬衼?,李旭當日的舉動,更顯得其具有菩薩般的好心腸。“李爺來了,有李爺在,哪個叛匪敢上前惹事!”人們一傳十,十傳百,將道聽途說來的消息沿著運河傳播開?!袄顮敭斈曛粠Я宋迩吮銣缌藫肀f的元行本,然后轉(zhuǎn)頭又擊潰李密所部十萬,當真是威風得緊呢!”“那還不是最厲害時候,據(jù)說當年滎陽城下,數(shù)十萬大軍被人打得不敢還手。就李爺一個人帶隊沖了上去,他在叛匪中間殺了個七進七出,戰(zhàn)到最后,連戰(zhàn)馬得棕毛都染成了紅色!”消息越傳越離譜,人們一廂情愿地將心目中好人的本事無限夸大,根本不在乎李旭騎得是匹幾乎沒有雜毛的黑色戰(zhàn)馬?!俺⒃缇驮撆衫顮攣恚蜒睾舆@些蟊賊一個個綁上石頭沉到河底去!”“胡說,李爺哪會如此殘忍。他頂多是將土匪押到塞外去賣掉,換來的錢犒勞弟兄!”人們幾乎在一夜間知道了岸上將領(lǐng)的名姓,快速地將他當年的故事演繹成傳說。當傳說經(jīng)過
士兵們的加工再轉(zhuǎn)回羅士信等人的耳朵,已經(jīng)與最初的事實完全搭不上界了。但很多傳說演繹得有鼻子有眼,非但時間、地點有根有據(jù),連見證人的名字都絲毫不差。到后來,弄得羅士信也將信將疑,一個勁地跑到李旭身邊追問,“仲堅,聽說你在黎陽城下走馬活擒元務(wù)本,硬逼著十萬大軍放下了武器?”“胡說,你又不是沒打過仗。什么時候?qū)Ψ街鲙浘妥兊媚敲瓷?,身邊有?shù)萬弟兄不用,趕上門來讓你走馬活擒?”李旭被羅士信神叨叨的表現(xiàn)弄得哭笑不得,啐了他一口,反問?!澳堑挂彩?,我不是覺得元務(wù)本是文官,沒打過仗么?”羅士信拍拍自己的頭盔,笑著找理由。轉(zhuǎn)瞬之后,他又神叨叨地跑回來,繼續(xù)追問,“在滎陽城外沖垮李子雄那次呢,你真的穿了七個來回?”“你見過被人穿了七個來回還沒崩潰的軍陣么?我即便有那個體力,也沒人愿意給我當靶子?。 崩钚駸o可奈何地搖頭,苦笑。不知不覺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過去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成了傳奇,只是傳奇中的人與自己絲毫不像。傳奇中那個少年是如此的淳厚與善良,勇敢與無畏。就像一把剛剛開了刃的橫刀,明亮且堅實。傳奇中的少年一直站在正義的那方,毫不懷疑自己的作為。而現(xiàn)在的他,卻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正確。“你最近幾天好像一直心神不寧?”羅士信終于發(fā)現(xiàn)李旭情緒不高,驚詫地問。被如此多的人崇拜、尊敬卻非擺出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在羅士信看來,眼前這家伙要么是病了,要么是假道學(xué)?!拔矣悬c懷疑咱們當初的安排是否能騙過李密!”旭子點點頭,坦誠地回答?!膀_不過又怎么樣,正面對敵,你不一樣曾經(jīng)打得他滿地找牙?”羅士信搖搖頭,滿不在乎地說道,“該感到擔心的是他才對,上回敗得那樣慘,這次如果再敗于你手里,以后他就甭想于戰(zhàn)場上和你對面了!”“李密沒有那么差,他這個人,素來喜歡用奇兵,所以勝敗都很干脆。”旭子苦笑著解釋。事實上,他更在乎地是徐茂功。直覺中,旭子總感到徐茂功就在前方某個地方在等著自己。這種感覺就像在山里被狼盯上,覺察到危險的存在,卻找不出危險具體來自何方!“反正咱們就要到陽武了,你要實在不放心,咱們就在陽武駐扎一天,等著張大人和秦二哥帶著大隊趕上來再轉(zhuǎn)頭東進!”羅士信見李旭依舊憂心忡忡,只好無可奈何地遷就他的謹慎?!拔覝蕚渑扇私o張大人送封信,請他盡快趕來陽武!”李旭想了想,回答。陽武城就在前方不遠,認真趕路的話,半天內(nèi)便能到達?!霸蹅儼演w重放在城內(nèi),你帶一部分弟兄留下看守。過了陽武后,我會讓船隊加速”他看了看身后運河上一艘艘尾隨著大軍前進,對大隋還抱有最后一分信任的貨船,緩緩說道:“我?guī)溆嗟苄炙退麄円怀?,等他們平安到了百里之外的滎陽,就立刻轉(zhuǎn)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