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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芙道“救回了就好。我是剛才忽然想起來,就問了一句。不必特意叫他過來了?!?
管事笑道“小娘子善心,竟還記得他。也是那小子運氣好,當時遇到了小娘子你,才活活撿了條命,要是金家那樣的,如今早不知道葬身哪條魚腹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嘉芙被這一句“葬身魚腹”給觸動了心事,想起父親,心情便低落了下去。管事話說出了口,也立刻意識到失,“啪”的用力扇了下自己的嘴巴,慌忙躬身賠罪“怪我胡說八道。小娘子勿怪?!?
嘉芙知他也是無心,略略笑了笑,轉頭見母親一行人已到了船塢門口,正轉頭張望著自己,便提裙快步走了過去。
船塢靠港,海風向來疾勁,口子這里更是吃風。就在嘉芙經(jīng)過路旁一片用來固定圓木堆的排架時,一陣風嗚嗚地刮了過來。
排架立在這里年長日久,接頭處的繩索風吹雨打,已是腐了,卻沒及時更換,勁風一吹,架子咯吱咯吱晃動,繩索忽然炸裂開來,一排堆的比嘉芙個頭還要高的圓木,嘩啦嘩啦地滾落下來,朝著嘉芙涌了過來。
圓木是前幾日剛運來待用的,還沒來得及拖走,不是很粗,只有碗口的直徑。但即便如此,這么多的圓木一齊涌下來,若被壓在了下面,后果也是不堪設想。
嘉芙正低頭看著路,起先沒留意邊上的動靜,等發(fā)覺到情況不對,也反應不過來了,就那么定在了原地。
孟夫人站在船塢大門口,一邊和張大幾人說著話,一邊等著女兒上來,突然聽到身后起了一陣異響,扭頭看去,魂飛魄散,張大等人也發(fā)覺了,反應了過來,立即沖了過來,卻已趕不及了,眼看嘉芙就要被那成堆塌下的木頭給砸到了,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斜旁里忽然奔出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疾步如飛,身影快的如同一道閃電,轉眼便沖到了嘉芙的身邊,勘勘就在第一根圓木滾到嘉芙腳邊之前,一把抄住了她的腰肢,帶著她往側旁閃去。兩人一起撲到了地上。
張大等人趕到了近前,固定圓木的固定圓木,救人的救人,船塢口亂成了一團。
孟夫人嚇的臉色慘白,奔到近前,分開人群,見方才那少年趴在地上,將自己女兒緊緊地護在身下,慌忙撲了過來,道“阿芙!阿芙!你可還好?你可還好?你不要嚇娘??!”
這少年動作是如此的快,以致于嘉芙竟然有些頭暈目眩,被他撲在身下,此刻才回過神來,聽到母親的聲音,睜開眼睛顫聲道“娘,我還好……我沒事……”
那少年從她身上迅速爬了起來,擠出了人堆。孟夫人和張大替嘉芙懸著心,起先也沒多留意他,只攙著嘉芙從地上起來,見她除了衣裙上沾抹了些地上的污泥,一張臉嚇的變成慘白顏色之外,身上其余確實沒有受傷,這才松了口氣。
孟夫人驚魂未定,摟著嘉芙,不知道念了多少聲佛,聽張大呵斥著船塢管事疏于防范,忽然想起方才救了女兒的那少年,看了過去,見他越走越遠,忙叫人扶著嘉芙先上馬車歇著,自己走了過去,叫住了那少年,看了一眼,衣衫襤褸,大冬天的,腳上也只一雙破了洞的草鞋,臉上沾滿泥灰,但細看,容貌卻生的很是俊秀,也不嫌他臟,捉住了他手,道“好孩子,今日多虧了有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戶的孩子?”
張大趕了上來,看這少年,總覺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但他既在這里現(xiàn)身,自然是在自家船塢里做事的,見這少年不吭聲,于是轉向船塢管事。
管事見因自己疏忽,方才險些釀出了大禍,面如土色,慌忙上前道“他便是數(shù)月前小娘子叫人送來的那個小子。當時快病死了,我因記著小娘子和管家你的叮囑,一直悉心給他治病,救活了后,就叫他在里頭做些零活。”
張大這才想了起來,看了少年一眼,把先前湊巧帶回他的經(jīng)過向孟夫人略略地說了一遍。孟夫人感激不已,不住地稱贊他,說了幾句,留意
到這少年沒了方才沖出來時的那股子靈敏勁,只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著,一語不發(fā),瞧著呆呆的,便不解地看向管事。
管事道“稟太太,這小子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又許是那回發(fā)燒燒傻了,平時腦子也不大靈活?!币贿呎f著,一邊朝那少年吆喝,要他向孟夫人見禮。
孟夫人啊了一聲,更是憐惜,急忙制止管事,嘆了口氣“可見這孩子的厚道。腦子都不清楚了,卻還牢牢記著阿芙救了他的事,方才不顧性命也要還恩。我看他長的也是清俊,若在父母身邊,不知道寶貝成什么,想是被人拐子給拐出來了,生生磨成了這樣,可憐!”說完,讓管事速速給這少年送身厚的新衣新鞋,又再三地叮囑,叫往后要好好待他,不許欺負他。管事連聲答應。
孟夫人又說了幾句,方松開那少年的手,轉身回去,也上了馬車,對嘉芙道“可憐這孩子,是個啞巴,腦子也不大靈光?!?
嘉芙在馬車里已經(jīng)歇了片刻,人也從方才的巨大驚嚇里漸漸地定下了神??粗赣H松開了他,他又轉身,低著頭繼續(xù)朝前走去――嘉芙盯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步伐有些僵硬,略微蹣跚,和先前沖出來救自己時的身手判若兩人,遲疑了下,叫母親稍等,自己又下了馬車,快步追上去,攔住了那少年。
少年抬眼,見她來了,仿佛微微一怔,但面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嘉芙朝他露出笑容,柔聲道“你的腳方才可是受了傷?我見你走路有些拘著。”
少年不應。
“你可聽的懂我說話?”嘉芙聲音更溫柔了,朝他走的近了些,“若有傷到了,只管說出來,不要害怕?!?
她靠的近了。少年仿佛聞到了來自于她身上的幽香,這香氣若有似無,卻悄悄地鉆入了他的肺腑,與這里的他漸漸已經(jīng)開始習慣的總是泛著淡淡咸腥的空氣味道是如此的不同,更不同于他曾經(jīng)熟悉的彌漫在華屋蘭室里的名貴熏香和胭脂香粉。
他的耳根不自覺地微微發(fā)紅了。幸而臉上沾滿污泥,她看不到。
他搖了搖頭,低頭避開了她,從她身旁飛快走了過去。
嘉芙轉頭,盯著他的腳,看到磨的只剩一層草筋的鞋底上,滲出了一縷鮮紅的血跡。
“你站住!”
她再次叫住了她。
張大趕了上來,脫去了那少年的鞋。
一根小指長的竹簽,仿佛一把鋒利的小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腳底心。
對上嘉芙投來的心疼目光,少年那雙原本似乎總是蒙著層陰翳的雙眸,漸漸地透出了明亮的色彩。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微微一笑。
一個一閃而過的,就只她一人捕捉到了的細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