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庫門民居內,時光在謹慎的寧靜中流淌。
小野寺櫻的存在,如同一株被意外移植的異域櫻花,在這片充滿警惕與傷痛的土地上,小心翼翼地尋找著生存的縫隙。她嚴格遵守著趙鐵錘的囑咐,幾乎足不出戶,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小廂房里。
起初,語是最大的障礙。她只能通過簡單的手勢和有限的、從父親那里學來的中文詞匯與人交流。李振邦找來的那個大連婆子成了她與外界溝通的橋梁。
但很快,張宗興和阿明等人便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日本女孩對中國文化的了解,遠不止于皮毛。
一日午后,阿明在院子里擦拭武器,隨口哼起了一段不成調的《蘇武牧羊》的旋律,那是他幼時在東北聽私塾先生唱過的。
坐在不遠處屋檐下安靜看書的小野寺櫻忽然抬起頭,眼眸微亮,用生硬卻清晰的中文輕輕接上了兩句:“蘇武留胡節(jié)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
阿明愣住了,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連在屋里與張宗興商議事情的趙鐵錘也聞聲走了出來。
小野寺櫻見他們驚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頰微紅,輕聲解釋道:
“父親……很喜歡漢詩。這首《蘇武牧羊》,他說,是講……氣節(jié)的?!?
又一日,張宗興在堂屋的桌上無意中留下了一本翻開的、線裝的《稼軒長短句》。小野寺櫻幫忙收拾時,目光被吸引,忍不住駐足,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書頁上辛棄疾那豪放又沉郁的詞句,低聲念道: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蓱z白發(fā)生!’……辛稼軒,壯志難酬,很……悲壯?!?
她抬起頭,眼中帶著真摯的感慨,看向張宗興,“張先生,也喜歡他的詞嗎?”
張宗興心中微震。一個日本少女,不僅能識讀繁體漢字,竟還能體味辛棄疾詞中的家國情懷與悲涼意境,這絕非尋常愛好所能及。
漸漸地,大家發(fā)現(xiàn),小野寺櫻不僅能背誦不少唐詩宋詞,對中國的山水畫、書法乃至茶道都頗有見解。
她帶來的寥寥幾件行李中,除了簡單的衣物,便是幾本磨損嚴重的漢詩集和一卷她父親臨摹的《蘭亭序》。她可以用毛筆寫出雖顯稚嫩但結構工整的楷書,也能在泡茶時,依稀展現(xiàn)出那種源自唐宋、卻在日本茶道中保留下來的古禮韻味。
她的這種熱愛,并非浮于表面的獵奇,而是源于家庭熏陶和內心真正的向往。她的父親,那位英年早逝的畫家,是一位醉心于唐宋文化的學者,對日本國內日益抬頭的軍國主義思潮深感憂慮。
他在小野寺櫻幼時便教導她漢詩,講述中國歷史,讓她臨摹古畫,在她心中種下了一顆向往那個古老、深厚、充滿文人風骨國度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