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汽車駛離了肅穆的順承王府,穿過依舊帶著幾分古都韻味的街道,最終停在一處看似不起眼、卻別有洞天的院落前。
這里并非尋常酒樓,而是一處由前清貝勒府邸改造的私人餐廳,青磚灰瓦,朱漆大門,唯有門楣一角懸著盞昏黃的燈籠,透著低調(diào)的奢華與隱秘。
侍者引著張學(xué)良與蔣士云穿過幾重庭院,廊腰縵回,檐牙高啄,隱約可聞假山流水淙淙。最終來到一間臨水的暖閣。
閣內(nèi)陳設(shè)中西合璧,紫檀木的桌椅搭配著絲絨軟墊,墻上掛著幾幅意境悠遠(yuǎn)的宋人山水小品,角落里的留聲機正低聲播放著德彪西的《月光》,旋律如水般流淌。
窗外是一方小小的荷塘,殘荷聽雨,幾盞石燈在水面投下?lián)u曳的光影,靜謐得仿佛與世隔絕。
蔣士云脫下披肩,露出里面那件月白色旗袍的全貌,領(lǐng)口一枚翡翠胸針瑩瑩生光,與她皓腕上的一對白玉鐲子相得益彰。
她在張學(xué)良為她拉開的椅子上坐下,姿態(tài)優(yōu)雅自然,燈光下,她的側(cè)臉線條柔和而清晰,如同古典畫中走出的仕女,卻又帶著現(xiàn)代知識女性特有的從容氣度。
“這里很好,清靜。”她環(huán)顧四周,唇角微揚,顯然對張學(xué)良的用心頗為贊許。
“知道你喜靜,也不愛那些虛熱鬧的地方?!睆垖W(xué)良在她對面坐下,侍者無聲地呈上菜單,又為他們斟上醒好的波爾多紅酒。
深紅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輕輕晃動,折射出迷人的光澤。
幾道精致的菜肴陸續(xù)上來,皆是時令鮮品,烹調(diào)得法,不尚奢華,卻極見功夫。
兩人起初聊著些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上海的風(fēng)物,北平的春景,仿佛只是久別重逢的老友敘舊。
但幾杯紅酒下肚,暖意自胃腹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那層禮貌的薄紗也漸漸被溫情與微醺浸透。
“漢卿,”蔣士云放下酒杯,目光盈盈地望向他,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故作輕松的表象,直抵內(nèi)心,
“這里沒有外人,你……近來真的很辛苦吧?”
張學(xué)良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
他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在那雙清澈而聰慧的眸子里,他看到了真切的關(guān)懷與一種無需說的懂得。他不必在她面前強撐那份副總司令的威儀。
他輕輕晃動著酒杯,看著杯壁上掛著的酒痕,唇邊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
“辛苦?”他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自嘲,
“有時覺得,倒不如當(dāng)年在奉天,跟著老爺子真刀真槍來得痛快。如今這位置,看似風(fēng)光,實則步步荊棘,左右掣肘。上面有南京步步緊逼的新政,旁邊有日本人虎視眈眈,下面……弟兄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一身?!?
他仰頭將杯中殘酒飲盡,侍者悄無聲息地再次為他斟上。酒精讓他一向克制的情緒有了些許松動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