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貴婦們也紛紛變了臉色,看向沈玉姝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不齒。拿人家亡故的母親做文章,攻擊一個孩子,這手段也太陰毒下作了!
就在此時,一道略帶病弱的咳嗽聲,不合時宜地從不遠處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裴晏清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梅林小徑的盡頭。他披著一件厚厚的白狐大氅,臉色比雪還要蒼白幾分,由云照扶著,正緩步走來。
他一來,場中的氣壓瞬間又低了幾分。
裴晏清沒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只落在沈青凰和她身邊的裴策身上,那雙總是含著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卻是一片沉沉的墨色,看不出喜怒。
“夫人?!彼_口,聲音因咳嗽而帶著一絲沙啞,卻透著不容置喙的威嚴,“風(fēng)大了,該回了。”
他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嚇得魂不附體的沈玉姝,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淬了冰的笑意。
“策兒身子弱,可吹不得這帶著腌臜氣的風(fēng)?!?
……
回府的馬車里,靜得能聽見車輪碾過薄雪的“咯吱”聲。
裴策小小的身子緊緊挨著沈青凰,方才在梅園眾人異樣的目光中強撐的鎮(zhèn)定,此刻終于有些繃不住了,他緊緊攥著沈青凰的衣袖,低著頭,一不發(fā)。
沈青凰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將他冰涼的小手攏入自己的掌心,用體溫一點點溫暖著他。
“夫人今日,可真是唱了一出好戲?!?
斜對面,那道慵懶病弱的聲音打破了沉寂。裴晏清半倚在軟墊上,手中把玩著一枚暖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護雛之心,感天動地。本世子差點都要信了,你當(dāng)真將策兒視若己出?!?
他的話語里帶著慣常的、三分譏誚七分探究的意味。
沈青凰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道:“世子過譽了。我不過是,不喜有人在我的地盤上,撒野罷了?!?
她的人,她的地盤。誰動,誰死。
“哦?地盤?”裴晏清輕笑一聲,那雙瀲滟的桃花眼微微瞇起,像一只窺探獵物的狐貍,“夫人的地盤,劃得倒是越來越大了。”
從沈家,到國公府,再到他這個“病弱”的夫君,如今,連策兒也成了她的所有物。
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更有野心,也更有趣。
沈青凰終于抬眼看他,那雙清冷的鳳眸里沒有半分情緒:“世子若覺得我越界了,大可將策兒接回自己身邊,親自教養(yǎng)。免得他跟著我這個‘惡毒’的繼母,學(xué)壞了心性?!?
裴晏清被她這不軟不硬的話一噎,竟難得地語塞了片刻。
他看著她那副“你行你上,不行別吵”的坦然模樣,心頭那股熟悉的煩躁又涌了上來。他咳嗽了兩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語氣卻依舊平穩(wěn):“夫人說笑了。教養(yǎng)孩子這等俗務(wù),還是夫人更擅長些?!?
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落在裴策身上:“只是,今日梅園之辱,夫人打算就這么算了?”
他可不信。
以她睚眥必報的性子,沈玉姝的好日子,怕是到頭了。
沈青凰終于松開裴策的手,為他理了理微亂的衣襟,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父子二人耳中:“算了?自然不能?!?
她看向裴策,目光柔和了些許:“策兒,你記住。當(dāng)有人用污泥潑你時,你若與他對罵,只會弄得自己一身臟。最好的辦法,不是辯解,而是站到更高、更干凈的地方去。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你身上一塵不染,而那潑你的人,才是個滿手污泥的跳梁小丑?!?
裴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裴晏清的眼中,則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激賞。
釜底抽薪,而非揚湯止沸。
好手段。
……
三日后,京城西郊,忠勇營。
這里安置的,皆是自開朝以來,在戰(zhàn)場上傷殘退下的兵士。他們曾為大昭流過血,如今卻只能在這京城一隅,伴著傷痛與孤寂,了此殘生。
今日,這素來死氣沉沉的營地,卻迎來了一輛并不華貴的青帷馬車。
沈青凰牽著裴策的手,在一眾兵士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緩步走了進來。她身后,云珠和白芷帶著幾個仆婦,抬著一口口大箱子,里面裝滿了棉衣、傷藥,還有新鮮的肉食。
“這位夫人是?”一名斷了右臂的校尉上前,警惕地問道。
沈青凰微微頷首,不卑不亢道:“國公府,裴氏。聽聞各位將軍在此,特帶犬子前來,聊表寸心?!?
“國公府?”那校尉一愣,隨即肅然起敬。
滿朝文武,誰人不知開國公裴家的赫赫戰(zhàn)功?
“不敢當(dāng)將軍二字,我等如今,不過是一群廢人罷了?!毙N究嘈χ鴵u了搖頭。
“為國征戰(zhàn)者,無論何時,皆是英雄?!鄙蚯嗷说穆曇羟謇涠鴪远?,“我兒裴策,年歲尚幼,卻素來敬仰英雄。今日特來,想為各位將軍讀幾卷書,聊解寂寥,還望諸位莫要嫌棄?!?
此一出,周圍的兵士們都愣住了。
讓他們這些粗人聽一個奶娃娃念書?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