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著那粉雕玉琢、眼神清澈的小公子,再看看他母親那雙真誠的眼,他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裴策起初還有些緊張,但在沈青凰鼓勵的目光下,他還是鼓起勇氣,捧起一本《前朝名-->>將錄》,用他稚嫩卻清晰的童音,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
“……霍去病,封狼居胥,年二十有四……”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杈,灑在少年專注的臉上,也灑在一群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兵士身上。
起初,他們只是覺得新奇。
可漸漸的,聽著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一段段金戈鐵馬的過往,他們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那是屬于軍人的,不曾被歲月和傷痛磨滅的,榮耀之光。
一個時辰后,裴策的嗓子都有些啞了,卻依舊堅持著。
沈青凰適時地遞上一杯溫水,讓他歇息。同時,命人將帶來的物資分發(fā)下去。
“夫人,這……這如何使得!”校尉看著那厚實的棉衣和珍貴的傷藥,連連擺手。
“使得?!鄙蚯嗷丝粗?,“這是大昭欠你們的。我與策兒,不過是代為補上萬分之一罷了?!?
她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在場所有兵士的心上。
他們?yōu)閲鴶嗍謹嗄_,被朝廷遺忘在這角落里,自生自滅。從未有哪個高門貴婦,會踏足這等腌臜之地,更遑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一名滿臉絡(luò)腮胡的大漢,猛地灌了一口烈酒,紅著眼眶,對著裴策高聲道:“好小子!小小年紀,不嫌棄我們這些殘廢,還知道念書給我們聽!比那些只會吟風(fēng)弄月的酸儒強多了!你這孩子,我們忠勇營認下了!以后誰敢欺負你,先問問老子這只拳頭!”
“沒錯!誰敢說國公府的小公子半句不是,就是跟我們?nèi)僦矣聽I的弟兄過不去!”
一時間,群情激昂!
裴策看著眼前這些面目或猙獰、或可怖,眼神卻無比炙熱的叔叔伯伯們,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作“敬仰”。他小小的胸膛挺得筆直,對著眾人,深深地作了一揖。
不出五日,一則新的“流”以比之前“克母”之說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整個京城。
——“聽說了嗎?國公府那位小公子,竟是個心善仁厚的!帶著繼母,親自去忠勇營慰問傷兵呢!”
——“何止?。∥冶砀绲木司司驮谥矣聽I,說那小公子知書達理,為他們念了一整天的書,嗓子都啞了!那些老兵油子,感動得差點當場給他磕頭!”
——“嘖嘖,都說繼母難為,我看國公府世子妃,這是教子有方??!能教出這般賢良的繼子,可見其品行之高潔!”
“賢良繼子”、“教子有方”、“品行高潔”……
一個個嶄新的標簽,將之前那點“克母不祥”的陰晦之,沖刷得干干凈凈,甚至讓沈玉姝都成了反面教材,被襯托得愈發(fā)陰毒刻薄。
將軍府內(nèi),又是一陣瓷器碎裂的巨響。
……
國公府,榮安堂。
沈青凰正陪著婆母宋氏說話,看著她又一陣劇烈的咳嗽,不由得蹙起了眉。
自上次宗族大會后,宋氏的身子在她的調(diào)理下,本已大有好轉(zhuǎn)??刹恢獮楹?,這半月來,竟又反復(fù)了,整日里懨懨的,精神不濟。
“母親,您今日這碗安神湯,似乎與往日不同?”沈青凰端起宋氏手邊的藥碗,湊到鼻尖輕嗅。
宋氏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沒什么不同。是你弟妹……玉姝那孩子有心,前些日子特地派人送來一些說是從南邊得來的珍品藥材,讓廚房一并燉了,說是有助于安神補氣?!?
沈玉姝?
沈青凰的眸光瞬間冷了下來。
她舀起一勺藥湯,仔細看了看,又用銀簪探了探,并無異樣??赡枪扇粲腥魺o的、與平日不同的草木氣息,卻讓她心底的警鈴大作。
“白芷?!彼粍勇暽胤畔滤幫?,“你去將庫房里,陸夫人送來的那批藥材,取一小份,悄悄送去濟世堂的王太醫(yī)那兒,讓他瞧瞧?!?
一個時辰后,白芷行色匆匆地趕了回來,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
“世子妃!”她壓低了聲音,將一張藥方遞了過來,“王太醫(yī)說了,那批藥材里,混入了少量的‘白芷’與‘麥冬’!這兩味藥本身無毒,甚至也是滋補之物,但其性極寒!與母親調(diào)理身子的溫補方子混在一起,日日服用,非但無益,反會慢慢耗損人的陽氣與精神!這……這簡直就是慢性毒藥!”
沈青凰接過藥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好一個沈玉姝!
明面上的手段斗不過她,就開始玩這種陰損的招數(shù)!
她知道,直接下毒,風(fēng)險太大,一旦敗露,就是萬劫不復(fù)。所以她用了這種最不易察覺的法子,用“好心”做幌子,一點點地蠶食婆母的健康!
若非自己嗅覺敏銳,心思縝密,恐怕等宋氏真的油盡燈枯了,所有人都只會當她是舊病復(fù)發(fā),無人會懷疑到沈玉姝這個送“補藥”的“賢惠弟妹”身上!
“傳話下去?!鄙蚯嗷说穆曇衾涞孟癖?,“從今日起,榮安堂的藥膳,不必再加那些‘珍品’了?!?
“是?!卑总茟?yīng)下,又有些不甘,“世子妃,難道就這么算了?陸夫人用心如此歹毒,我們……”
“算了?”沈青凰冷笑一聲,“她送了我這么大一份禮,我若不‘回’一份過去,豈非顯得我太過小氣?”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的光:“去,想辦法,讓陸府那個負責(zé)給咱們府上傳遞藥材的婆子知道——國公府老夫人,病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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