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鉆進鼻腔,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余韻。云清朗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熾燈光讓他眼前一片模糊的暈眩。視野逐漸清晰,首先撞入眼簾的,是陳默那張圓乎乎、此刻卻寫滿焦急的臉。
“清朗!醒了?感覺怎么樣?嚇死我了!”陳默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沙啞,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顯然守了許久。
云清朗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水……”他接過陳默遞來的溫水,小口啜飲著,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明。目光落在陳默憔悴的臉上,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腦海:一向沒心沒肺、插科打諢的陳默,這幾天似乎……沉默得過分了。從槐蔭巷出來,到白馬寺一路,再到此刻守在醫(yī)院,他眉宇間總壓著一層驅不散的陰霾,像變了個人。
“默子,”云清朗聲音嘶啞,帶著試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你也撞上……”他不敢說出那個“鬼”字,但眼神里的擔憂清晰可見。
陳默微微一怔,隨即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云清朗沒扎針的手臂:“瞎想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事?就是看你小子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愁的!你趕緊好起來,別讓我跟著提心吊膽就行!”他的否認過于急切,眼神也有些閃爍,反而讓云清朗心中的疑慮更深了。陳默肯定遇到了什么,只是現(xiàn)在不是追問的時候。
就在這時,刺耳的手機鈴聲突兀地在寂靜的病房里炸響。云清朗被驚得一顫。是他的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老錢!
心臟瞬間被攥緊!槐蔭巷17號!秦阿婆!老錢怎么會知道那個地方?他和那個詭異的老嫗是什么關系?無數(shù)疑問如同沸水般在腦海里翻騰。云清朗幾乎是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貼近耳朵。
“喂?錢叔……”他聲音干澀,急切地想問出心中的困惑。
然而,聽筒里傳來的老錢的聲音,卻冰冷、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完全堵死了他開口的機會:
“云清朗!立刻回來!現(xiàn)在學校傳瘋了!說你到處宣揚體育館鬧鬼,神神叨叨,影響極其惡劣!周校長親自發(fā)話,讓你務必立刻回來說明情況!馬上!”老錢語速極快,每個字都像冰雹砸下來,帶著一種異樣的焦灼,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錢叔!等等!槐蔭巷……”云清朗急切地想要追問。
“嘟…嘟…嘟…”
電話被無情地掛斷,只剩下忙音。
云清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再撥過去,冰冷的電子女聲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老錢的態(tài)度太反常了!這絕不是普通的“領導傳喚”那么簡單!他立刻翻找通訊錄,撥通了另一個關系還算不錯的同事的電話。
“喂,老張?學?!遣皇窃趥魑沂裁??”
電話那頭的老張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尷尬和一絲同情:“清朗?。磕恪阍谀膬耗??是有點風聲……說你這兩天行為反常,在食堂暈倒前就疑神疑鬼,說什么白影……現(xiàn)在都傳開了,說你精神壓力太大,可能……有點問題。周校長確實很生氣,在會上點名批評了這種擾亂校園秩序、傳播封建迷信的行為,讓你必須回來做個說明,澄清一下……”
內容與老錢所說完全一致。但老錢那種反常的、帶著命令和切斷聯(lián)系的語氣,讓云清朗嗅到了濃烈的危險氣息。周正宏!是他!一定是尹夢的冤魂托夢和自己之前的異常舉動,引起了這個惡魔的警覺!他這是要借機把自己叫回去!回去干什么?說明情況?恐怕是……sharen滅口!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脖頸。云清朗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輸液針頭,鮮血瞬間沁出,他卻渾然不覺。
“清朗!你干什么!”陳默驚呼。
“我得回去!”云清朗掙扎著下床,雙腿發(fā)軟,但眼神卻異常堅定,“現(xiàn)在就走!”
“你瘋了?!那個周正宏明顯沒安好心!”陳默死死按住他,“你剛醒!身體……”
“我必須回去!”云清朗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嘶啞,“躲著只會讓他更起疑!默子,幫我辦出院!現(xiàn)在!”
陳默看著好友眼中燃燒的決絕和深藏的恐懼,知道勸不住。他重重嘆了口氣:“行!我去辦!但你給我聽好了!”他猛地抓住云清朗的肩膀,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
“回去后,夾起尾巴做人!就說壓力大,看錯了,全是幻覺!尤其記住——不要直接去找周正宏!離他遠點!聽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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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熟悉的城市,踏入校園大門的那一刻,云清朗感覺自己像一頭被趕入狼群的羔羊。空氣里都彌漫著無形的窺探和竊竊私語。同事們看他的眼神充滿了異樣——同情、探究、懷疑,甚至還有毫不掩飾的鄙夷和疏遠。他成了那個“精神有問題”、“見鬼”的怪人。
老錢依舊沉默得像墻角的一塊石頭,只是偶爾與云清朗目光相觸時,那雙渾濁的眼睛深處會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警告,有擔憂,還有一種……難以喻的沉重。
周正宏的召見,如同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云清朗謹記陳默的警告,極力降低存在感,對任何試探都含糊其辭,只說最近項目壓力太大,休息不好,產生了幻覺,深感抱歉云云。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切可能單獨接觸周正宏的機會。
然而,風暴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第二天,一封匿名舉報信被塞進了校紀委的信箱。信中之鑿鑿,聲稱云清朗利用職務之便,在負責體育館部分器材采購時,涉嫌收受供應商巨額回扣,并附上了幾張模糊不清的所謂“交易現(xiàn)場”照片(照片顯然是惡意拼接偽造)。與此同時,校內論壇和教職工私下小群里,開始瘋傳云清朗“精神失?!?、“行為偏激”、“有暴力傾向”的小道消息,繪聲繪色,細節(jié)豐富,仿佛有人親眼所見。
誣告!赤裸裸的構陷!目的只有一個——徹底搞臭他,讓他失去信譽,把他逼上絕路!周正宏這只老狐貍,在用最陰險、最“合法”的手段,一步步將他置于死地!一旦“經濟問題”和“精神問題”的帽子扣實,別說工作保不住,他很可能被送去強制治療,甚至……被“意外”處理掉都無人深究!
云清朗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他像一只掉入蛛網的飛蟲,越掙扎,纏繞的絲線就越緊。申訴?誰會相信一個“精神有問題”還涉嫌貪污的人?反抗?他拿什么對抗位高權重、精心編織陷阱的周正宏?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了他。他把自己反鎖在租住的狹小公寓里,窗外是城市的霓虹閃爍,屋內卻一片死寂的黑暗。他抱著頭,蜷縮在冰冷的墻角。尹夢那張蒼白絕望的臉,周正宏道貌岸然的獰笑,秦阿婆詭異的目光,還有那雙刺目的紅鞋……無數(shù)畫面在腦海中瘋狂撕扯。
完了……真的完了……周正宏不會放過他的。也許明天,也許后天,他就會像錢睿一樣,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死于一場“意外”的交通事故,或者一場“突發(fā)疾病”,或者……直接“被精神病”關進暗無天日的地方……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即將把他徹底吞噬的瞬間——
咚,咚咚。
極其輕微、克制、帶著一種熟悉節(jié)奏的敲門聲響起。
云清朗猛地抬頭,心嗚哇塞!這個時間……這個敲門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