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了?”王二狗看著他瞬間蒼白的臉色。
云清朗凝重地點頭:“很…強烈的執(zhí)念。思念,悲傷,還有…想回家的渴望?!?
王二狗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好!看來師兄你對‘物’的靈性感知很敏銳。這煙壺是你爺爺貼身之物,浸染了他生前的精氣神,又承載了你父親和你兩代人強烈的尋親執(zhí)念,早已不是凡物,而是最好的‘引子’。”他轉向張明,“張總,我們需要借助這煙壺,開一爐‘問骨香’。此香耗費心神,需要絕對安靜,且無論成與不成,皆看機緣?!?
張明連連點頭,眼中燃起希望:“明白!明白!全聽大師安排!需要我做什么?回避嗎?”
“不,”王二狗搖頭,“你是血脈至親,你的氣息和心意,是這‘問骨香’能否溝通幽冥的關鍵。你需靜坐一旁,心中默念你爺爺的名字,想著將他‘帶回家’的念頭即可?!?
王二狗神情肅穆,開始準備。他從一個密封的錫罐里取出一小撮暗金色的粉末,散發(fā)著難以形容的奇異幽香,混合著藥味和泥土的氣息。這便是極其珍貴難得的“問骨香”香基。他又取出一小片薄如蟬翼、刻滿符文的玉片,放在香爐底部。
“師兄,看好了?!蓖醵返吐暤馈K麑⒛谴檎滟F的香基放在玉片上,然后拿起張德貴的銅煙壺,小心翼翼地傾斜,將壺口對準香基,輕輕叩擊壺底。一些極其細微的、深褐色的陳年煙垢粉末,簌簌落下,混入香基之中。
“這是引信?!蓖醵方忉?,“血脈親人的貼身遺物殘留,是溝通逝者最直接的‘信標’?!?
他示意張明在旁邊的蒲團上靜坐,閉目凝神。張明立刻照做,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嘴唇無聲地翕動,神情無比虔誠。
王二狗點燃了一根特制的細長引香,火苗是幽藍色的。他將引香湊近混合了煙垢的問骨香基。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嘆息響起。那暗金色的香基瞬間被點燃,升起的煙霧并非尋常的青色或白色,而是一種極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淺灰色,如同初冬清晨的薄霜。這煙霧沒有立刻散開,而是像有生命般,緩緩地、凝重地向下沉降,貼著桌面流淌,最終匯聚在銅煙壺的周圍,將其輕輕包裹。
整個房間的溫度仿佛驟然下降了幾度。光線也變得朦朧起來,空氣中彌漫開一種難以喻的、寂靜而蒼涼的味道。
王二狗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流動的灰白色煙霧,他的手指在桌面下方極其輕微地掐動著,似乎在計算著什么。
云清朗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摒棄一切雜念。他不再試圖用看水的“靜觀”之法,而是努力回憶這些天體會到的“聽氣”之感。他將心神沉入那片奇異的煙霧之中,努力去“聆聽”。
起初是一片死寂的灰白。漸漸地,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片段開始閃現:
*……冰冷的鐵鍬……
*……渾濁的、帶著腥味的水……
*……劇烈的咳嗽聲……
*……一棵扭曲的、枝干虬結的老槐樹……
*……三塊壘在一起的、長滿青苔的大石頭……
*強烈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濕氣……
*最后,是刻骨銘心的、望著家鄉(xiāng)方向的深深眷戀……
這些信息并非清晰的畫面或聲音,而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于心靈的感受、一種情緒的傳遞、一些關鍵意象的碎片。
“西北方向…”云清朗喃喃出聲,他的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帶著一種空洞的回響,“有水…曾經很大的水,現在可能干了或者改道了…很冷,很濕…有棵很老的槐樹…形狀很怪,像扭著身子…樹下…有三塊壘在一起的青石…很大…石頭上長滿了滑膩的苔蘚…”
他每說一句,旁邊靜坐的張明身體就劇烈地顫抖一下,緊閉的眼角滲出淚水。
王二狗眼中精光爆射,他迅速拿起筆,在一張早已準備好的黃裱紙上飛快地勾勒。隨著云清朗的描述,紙上漸漸出現一個簡略的地形圖:一條彎曲的干涸河道,旁邊標注著一棵形狀奇特的樹,樹下是三塊品字形堆疊的石頭。
“地名!”王二狗低喝,“有沒有地名或者標志物的名字?”
云清朗的眉頭緊鎖,心神在那些混亂的意象碎片中奮力搜尋。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在意識深處反復回蕩:*yang…yangshuo…*不,是*yang…shupo*?
“楊…楊樹坡?”云清朗不確定地吐出這個詞。
“楊樹坡!是楊樹坡!”一直強忍著的張明猛地睜開眼睛,淚流滿面,失聲叫道,“我聽我父親說過!爺爺當年被征走前,就在楊樹坡附近幫工!后來打仗,那里被淹過,河道也改了!老河溝!對,現在地圖上叫老河溝!”
王二狗迅速在地圖上寫下“老河溝-楊樹坡(古稱)”和“品字形青石堆”。
此時,爐中的問骨香也燃盡了最后一絲。那包裹著銅煙壺的灰白色煙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房間里的陰冷感和那股蒼涼的氣息也隨之淡去,恢復了正常。只是那銅煙壺上“張德貴”三個字,在燈光下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深邃了一些。
王二狗長舒一口氣,額角有細密的汗珠。他將畫好的簡易地圖遞給激動得渾身發(fā)抖的張明:“張總,去這個地方,找那棵標志性的老槐樹和三塊品字形堆疊的青石。往下挖。應該能找到你爺爺的遺骸。帶著這個煙壺去,它能幫你確認?!?
張明雙手顫抖地接過地圖,如同捧著稀世珍寶。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王二狗和云清朗就要磕頭:“大師!云先生!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王二狗趕緊扶住他:“張總不必如此!快請起。記住,找到后,妥善遷葬,讓你爺爺安息,便是最好的報答?!彼D了頓,“另外,此事莫要對外宣揚?!?
張明千恩萬謝,留下一個厚厚的、裝著現金的信封(王二狗推辭不過勉強收下),又小心翼翼地收起地圖和銅煙壺,才腳步虛浮卻又充滿希望地離開了。
送走張明,屋內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殘留的、極其淡薄的奇異香氣。
云清朗感覺像是跑了一場馬拉松,精神異常疲憊,但內心深處卻涌動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不是單純的成就感,而是一種與更深邃、更古老的東西產生了連接的微妙悸動。
“感覺怎么樣,師兄?”王二狗癱坐在他的椅子上,灌了一大口可樂,臉上也帶著倦色,但眼神很亮。
“很…奇妙?!痹魄謇收伊藗€凳子坐下,揉著太陽穴,“像做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又像是…讀到了一本浸滿血淚的無字書。信息不是看到的,是直接…感受到的。而且,最后那銅煙壺…”
“是不是感覺那刻字的地方,吸走了什么東西?”王二狗接口道,神情變得有些嚴肅。
云清朗仔細回想,點點頭:“對!好像…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冰冷和不甘的氣息,被吸進那名字里了?”
“那是殘存的陰怨執(zhí)念?!蓖醵方忉尩溃皬埖沦F老爺子客死異鄉(xiāng),尸骨暴露荒野數十載,一點怨念不散是正常的。這銅煙壺是他貼身之物,又承載了后代血脈的強烈思念,本身就有一定的‘納魂’和‘安魂’之效。我們這‘問骨香’,既是尋蹤,也是一次超度。那絲怨念被引回了他自己的名諱器物之中,等張明找到尸骨,妥善安葬,這怨念自然會在血脈親情和故土氣息中化解消散。這比強行打散要好得多?!彼y得地露出一絲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感慨,“活著的人執(zhí)念要帶親人回家,死去的人執(zhí)念也是想回家…這香,算是搭了一座橋。”
云清朗默然,心中對“看香”之術的玄奧與慈悲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這不僅僅是尋找,更是溝通與安撫。
“不過師兄,”王二狗話鋒一轉,又恢復了那副帶點小得意的樣子,“第一次正經看香,就能在‘問骨香’中捕捉到這么多關鍵信息,還能感知到怨念的動向,你這天賦…嘖嘖,難怪秦阿婆讓我叫你師兄。看來用不了多久,我這‘香巢’就要被你掏空啦!”
云清朗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了近十歲、卻身負驚人絕藝的“小師弟”,看著這間混雜著古老智慧與現代氣息的奇妙“香巢”,再想起剛才那場震撼心靈的“問骨”儀式,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好奇與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聪愕拇箝T,才剛剛向他敞開一條縫隙,門后深邃玄奧的世界,正等待他去探索。而他和王二狗,這對被秦阿婆綁定的師兄弟,他們的路,顯然還很長。
云清朗正沉浸在初次嘗試的喜悅之中,卻接到了陳威的電話:清朗,這里有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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