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嘶啞如砂礫摩擦的聲音裹挾著滔天恨意砸落,瞬間凍結了滿堂喜氣。巨大的木門碎片散落一地,煙塵未散,門口那鐵塔般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掌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萬小雅臉色慘白如紙,指甲深深掐進了云清朗的手臂,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陳建國和王素芬驚得從座位上彈起,臉上血色盡褪。鄰桌的孩童嚇得哇一聲大哭起來,又被大人死死捂住嘴,只余下驚恐的嗚咽。
死寂,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面館。唯有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跳在耳膜里擂鼓。
萬師傅臉上的醉意和喜氣在木門碎裂的巨響中瞬間蒸發(fā)。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油光和笑意的黝黑臉龐,此刻卻繃緊得像一塊歷經(jīng)風霜的頑石,每一道皺紋都刻著凝重。他沒有半分猶豫,甚至沒有看孫女一眼,矮壯的身軀爆發(fā)出與年齡不符的迅猛,幾個大步便沖到門口,擋在了那破碎的門洞和滿堂驚惶的賓客之間。他寬闊的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道驟然拔地而起的城墻,將所有的危險和未知死死堵在門外。那雙常年揉面、布滿老繭的大手,此刻緊握成拳,青筋畢露,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哪條道上的朋友?”萬師傅的聲音沉如悶雷,壓著驚怒,目光如炬,死死鎖住煙塵中那個猙獰的身影,“我萬老七的場子,容不得人撒野!今天是我孫女大喜的日子,識相的,立刻滾蛋!”他像一頭護崽的怒獅,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種市井底層摸爬滾打幾十年淬煉出的悍勇和不容侵犯的氣勢。
云清朗幾乎在萬師傅動身的同時,已將小雅輕輕推向身后,動作快如鬼魅。他一步踏出,便穩(wěn)穩(wěn)站在了萬師傅身側稍后半步的位置,如同拱衛(wèi)主將的利刃。他身上的新衣無風自動,方才還帶著暖意的清朗面容此刻冷峻如冰,眼神銳利得能刺穿塵埃,牢牢釘在刀疤臉那只完好的、充滿惡毒的眼睛上。他并未語,只是將右手緩緩垂至身側,指尖微不可察地劃過腰間長衫之下——那里,藏著一柄飲過血、見過生死的軟劍劍柄。
陳默的身影在門板倒塌的瞬間便已動了。沒有驚呼,沒有多余的動作,如同獵豹撲食前的潛伏。他無聲無息地橫移一步,精準地卡在了小雅和那破門而入的威脅之間,徹底隔絕了可能的攻擊路線。他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冷峻表情,但周身散發(fā)出的氣息卻驟然變得如同極地寒冰,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地掃視著煙塵彌漫的門口和四周可能的死角,右手始終隱在舊布衣下,保持著隨時可以雷霆一擊的姿態(tài)。
王二狗的反應慢了半拍,他“嗷”一嗓子從板凳上彈起來,差點被自己吊著的石膏胳膊帶倒。他手忙腳亂地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地上碎裂的門板,猛地抄起一塊邊緣鋒利的厚實木塊,雖然拖著傷臂姿勢滑稽,卻也齜牙咧嘴地擋在了小雅另一側,嘴里還虛張聲勢地嚷嚷:“哪……哪來的丑八怪!敢……敢攪和姐姐的大喜事!我……我跟你拼了!”他握著木片的手微微發(fā)抖,但眼神里的緊張和憤怒卻是真的。
塵埃緩緩沉降,門口那刀疤臉的輪廓越發(fā)清晰。他臉上那條巨大的蜈蚣疤痕在昏暗的光線下蠕動著,右眼里的兇光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燒灼著擋在前方的萬師傅和云清朗。他似乎根本沒把萬師傅的質(zhì)問和威脅放在眼里,嘴角咧開的獰笑更加扭曲可怖,目光越過兩人,死死鎖定在云清朗身上。
“欠債還錢,sharen償命!云清朗!”刀疤臉那砂礫般的嘶吼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磨出來的血沫,“少他媽廢話!拿命來填!”
最后一個“填”字還在空氣中回蕩,他那鐵塔般的身軀竟爆發(fā)出與其體型極不相稱的恐怖速度!右腳猛地一跺地面,鋪地的青磚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借著這股狂暴的蹬力,他整個人如同一頭發(fā)狂的蠻牛,裹挾著一股濃烈的土腥與血腥的惡風,直撲云清朗!蒲扇般的大手五指箕張,指甲縫里嵌滿黑泥,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抓云清朗的咽喉!那架勢,根本就是要一招斃命!
“小心!”萬師傅怒吼一聲,下意識就要揮拳迎上。他雖是練家子,但面對這純粹以力量和殺意驅(qū)動的蠻橫一擊,心頭也是一凜。
然而,他身旁的云清朗比他更快!
就在刀疤臉身形啟動的剎那,云清朗眼中寒芒乍現(xiàn)!他并未后退閃避,反而左腳向前踏出半步,身體重心微沉,如同扎根于磐石。垂在身側的右手閃電般向上一撩!
“錚——!”
一聲清越激越的龍吟驟然撕裂空氣!
一道冷冽如寒潭秋水的銀光,仿佛憑空而生,自他腰間匹練般彈射而出!那光芒靈動迅捷,帶著一種難以喻的飄逸與肅殺,瞬間在身前交織成一片細密而森然的銀色光網(wǎng)!
刀疤臉那志在必得的一抓,狠狠地撞上了這片看似飄忽的光網(wǎng)!
“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聲響起!
刀疤臉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氣墻!他那只抓出的右手,從手腕到小臂的衣袖,竟被那凌厲無匹的劍光瞬間絞成了漫天飛舞的碎布條!裸露出的粗壯手臂上,赫然出現(xiàn)了數(shù)道縱橫交錯、深可見骨的狹長傷口!鮮血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狂涌而出,將他整條手臂染得猩紅刺目!
“啊——!”刀疤臉發(fā)出一聲痛極而狂的怒吼,劇痛讓他兇性更熾,完好的右眼瞬間布滿血絲,幾乎要瞪裂眼眶。他不管不顧噴涌的鮮血,受傷的右手猛地回撤,左拳卻以開山裂石的威勢,帶著沉悶的風雷之聲,朝著云清朗的太陽穴狠狠轟去!拳風激蕩,吹得云清朗額前的發(fā)絲向后狂舞!
這一拳,凝聚了他全身的暴戾與力量,快、狠、絕!
云清朗面色不變,眼神沉靜得可怕。劍光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由極致的細密瞬間轉為大開大合!軟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羚羊掛角般優(yōu)美而凌厲的半圓弧光,劍身如同靈蛇般微微一顫,精準無比地貼上了轟來的鐵拳手腕內(nèi)側!
不是硬碰硬的格擋,而是四兩撥千斤的牽引!
“纏!”
云清朗口中低喝一聲,手腕一旋一抖!
那剛猛無儔的拳勁,竟被這看似輕巧的一引一帶,硬生生偏離了方向!刀疤臉只覺得一股極其刁鉆粘稠的力道纏上了自己的手腕,整條手臂不由自主地被帶得向外甩開,巨大的力量頓時落空,身體也隨之一晃!
就在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重心不穩(wěn)的瞬間,云清朗動了!
他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竟在方寸之間揉身而進,瞬間欺近刀疤臉中門大開的前胸!左手并指如劍,快如閃電,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直點刀疤臉胸前膻中大穴!指尖未至,一股冰冷的指風已然透體而入!
刀疤臉瞳孔驟然收縮!他萬萬沒想到對方身法如此詭異迅捷,劍法更是精妙絕倫,遠非他預想中的文弱書生!一股死亡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噗!”
一聲沉悶的指肉交擊聲!
云清朗的指尖狠狠戳中刀疤臉的胸口!雖然刀疤臉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勉強繃緊了胸肌,但那蘊含穿透勁力的指風依舊讓他如遭重錘,胸口劇痛,氣血翻騰,眼前一黑,悶哼一聲,壯碩的身軀竟被這一指之力點得踉蹌著向后連退三大步!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踩得地上的碎木屑和青磚粉末四散飛揚!
他右臂血流如注,胸口劇痛難當,氣息紊亂,那只獨眼中的兇戾終于被一絲難以置信的駭然和驚怒取代。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清瘦挺拔、面色冷峻的男人,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這哪里還是當年那個溫文爾雅、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先生?這分明是一柄藏在儒雅皮囊下的絕世兇劍!
“你……你……”刀疤臉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如同受傷的野獸。
云清朗并未追擊,只是持劍而立,劍尖斜指地面,幾滴殷紅的血珠順著冰冷的劍鋒緩緩滑落,滴在塵土里,暈開小小的暗紅。他氣息平穩(wěn),眼神卻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冷冷地注視著對方:“誰派你來的?我與你有何仇怨?”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大堂里壓抑的喘息和抽泣聲。
刀疤臉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那條巨大的疤痕如同活物般扭曲。他怨毒地剜了云清朗一眼,又掃過如臨大敵的萬師傅、如同冰雕般護著小雅的陳默、以及握著碎木片一臉緊張的王二狗。他猛地一甩還在淌血的右臂,污血飛濺。
“好!好得很!云清朗,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嘶啞地咆哮著,聲音里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不甘,“洗干凈脖子等著!玄陰圣教,必取你狗命,祭奠我兄弟亡魂!”
撂下這句沒頭沒尾卻字字泣血的狠話,刀疤臉猛地轉身,如同受傷的巨熊撞開門口殘余的木框碎片,拖著流血的手臂,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門外昏暗的街道拐角,只留下滿地狼藉和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來得突兀,去得更快。留下滿堂死寂和一頭霧水的眾人。
“玄……玄陰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