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兄弟?清朗殺了他兄弟?”
“這……這到底怎么回事?”
賓客們面面相覷,驚魂未定,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在死寂后泛起,充滿了恐懼、疑惑和茫然。喜慶的婚宴,徹底被蒙上了一層濃重的血色陰影。
萬師傅看著刀疤臉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地上觸目驚心的血跡和破碎的門板,臉色鐵青,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既有后怕,更有滔天的憤怒。他猛地回頭看向云清朗,眼神復(fù)雜,帶著詢問和擔(dān)憂。
云清朗緩緩收劍,軟劍如同靈蛇般悄無聲息地縮回腰間。他臉色依舊平靜,但眼底深處卻翻涌著驚濤駭浪。玄陰圣教!又是這個名字!刀疤臉那充滿刻骨仇恨的獨眼,那句“祭奠我兄弟亡魂”……無數(shù)破碎的線索和血腥的記憶碎片在他腦海中瘋狂碰撞。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紛亂的思緒,轉(zhuǎn)身看向身后。
小雅在陳默和王二狗的護持下,驚魂未定,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地看著他,充滿了信任和擔(dān)憂。陳默依舊沉默,但他的目光卻像最精準的探針,掃過地上每一滴血跡的形狀、飛濺的方向,以及門口每一處被破壞的痕跡,仿佛要從這些殘骸中解讀出敵人的一切信息。王二狗則松了口氣,手里的碎木板“哐當”掉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媽呀,嚇死我了……這丑鬼跑的倒快!”
云清朗走到小雅面前,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轉(zhuǎn)向陳默,聲音低沉:“默子,這里交給你和二狗。安撫大家,處理現(xiàn)場。我去處理點事?!彼哪抗鈷哌^地上那灘刺目的鮮血和破碎的門板,眼神冰冷。
陳默無聲地點了點頭,像一座沉默的山岳。王二狗也趕緊挺直腰板:“放心師兄!有我和默哥在,保證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云清朗又對驚魂未定的陳建國夫婦和萬師傅點了點頭,眼神帶著歉意和決然,然后不再多,身影一閃,便如一道輕煙般從破碎的門洞掠出,迅速消失在街角,追著那刀疤臉留下的血腥氣息而去。他必須弄清楚,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背后,到底藏著什么!玄陰教的手,難道已經(jīng)伸到這里了?那個所謂的“兄弟”,又是誰?
夜色如墨,緩緩浸染著這座濱江小城。白日里刀疤臉闖入婚宴的喧囂和血腥氣,似乎被晚風(fēng)吹散了一些,但那份沉重的陰霾,卻沉甸甸地壓在知情者的心頭。
距離萬師傅家兩條街外,一處臨江的僻靜小院。這里是莫臨淵和崔無涯落腳的地方。院內(nèi)青石鋪地,幾叢翠竹在夜風(fēng)中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倒是難得的清幽。堂屋內(nèi)點著一盞如豆的油燈,光線昏黃,勉強照亮了桌面上攤開的一堆東西:幾塊沾著新鮮泥污和暗沉血跡的碎布條(顯然是刀疤臉被云清朗絞碎的衣袖)、一小撮從打斗現(xiàn)場收集的、混雜著青磚粉末和木屑的特殊泥土、以及一張畫著詭異扭曲符號的、材質(zhì)粗糙的黃紙符箓——這是崔無涯在刀疤臉消失的街角附近,一處極其隱蔽的墻角縫隙里發(fā)現(xiàn)的。
莫臨淵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坐在燈下,修長的手指捻起一小撮泥土,放在鼻尖下仔細嗅聞。他眉頭微蹙,常年溫和帶笑的臉上此刻只剩下專注的凝重。那泥土里除了普通的江邊淤泥腥氣,還夾雜著一股極其淡薄、卻令人作嘔的甜膩腥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硫磺燃燒后的刺鼻余味。
“江邊爛泥,血味……還有這個,”他放下泥土,拿起那張黃紙符箓。符箓上的朱砂符文扭曲怪異,透著一股子邪氣,筆畫轉(zhuǎn)折處帶著一種癲狂的意味,絕非正統(tǒng)道家手筆?!瓣幧礁遣葜夯熘嘞醍嫵鰜淼摹贩址ù至?,邪氣沖天,是玄陰教底層信徒常用的東西?!蹦R淵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
崔無涯抱臂斜靠在門框上,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半邊門口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他嘴里叼著一根不知哪里揪來的草莖,眼神銳利如刀,正盯著桌面上那些證物。聽到莫臨淵的話,他嗤笑一聲,含糊不清地開口:“錯不了。那孫子的路數(shù),莽得很,全靠一股子邪勁撐著,招式全是街頭斗毆的野路子,但爆發(fā)力邪門的強,打起來跟不知道疼似的。手臂被清朗絞成那樣,還能硬頂著反撲,最后跑路那幾下,腳步沉得像灌了鉛,明顯是后勁不濟,藥力快過了?!?
他吐掉嘴里的草莖,走上前,拿起一塊最大的碎布片,粗糙的手指用力搓了搓布料邊緣和浸透的血污:“看這料子,粗麻混著點劣質(zhì)棉,耐磨,便宜貨,碼頭扛大包的最愛。血味濃得發(fā)腥,但顏色發(fā)暗發(fā)烏,不全是新的。這小子身上背著傷,不止清朗今天給他留的這幾道。”崔無涯的觀察細致入微,從布料和血跡的狀態(tài),幾乎還原了刀疤臉的身份背景和近期狀態(tài)。
“碼頭苦力…被玄陰教邪術(shù)蠱惑的信徒…帶著舊傷…”莫臨淵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的噠噠聲,眼神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深邃莫測,“他口口聲聲要清朗償命,祭奠他兄弟…看來,玄陰教在碼頭上,沒少做‘買賣’?!?
“哼,”崔無涯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戾氣,“這幫藏頭露尾的耗子,專挑這些走投無路或者心存怨憤的苦哈哈下手,用些下三濫的迷魂藥和所謂的‘神力’蠱惑人心,騙他們當炮灰。那傻大個,估計是信了教里那套鬼話,把他兄弟的死算在清朗頭上了?!?
“問題在于,”莫臨淵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江風(fēng)帶著濕氣吹拂著他的鬢角,“玄陰教為何要針對清朗?僅僅是因為他追查他們?還是…他們知道了些什么?”他轉(zhuǎn)過身,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那個刀疤臉,不過是顆被推出來的棋子。他身上的符箓,是‘引煞符’,通常用來標記目標或者短暫激發(fā)兇性,但時效有限,副作用極大。他今天來,更像是一次試探,或者說…一次宣告?!?
“宣告?”崔無涯眉頭擰起。
“宣告他們來了?!蹦R淵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宣告他們盯上了清朗,也盯上了他身邊的人。今天攪了婚宴,傷了人,留下狠話…這是在shiwei,也是在…釣魚。”
“釣魚?”崔無涯眼中寒光一閃。
“釣我們,釣清朗。”莫臨淵走回桌邊,拿起那張邪異的符箓,指尖一搓,符紙無火自燃,化作一小團幽綠色的火焰,瞬間燃盡,只余下一縷帶著刺鼻甜腥味的青煙,“他們想看看,這潭水,能攪得多渾??纯次覀?,會做出什么反應(yīng)。看看清朗,到底還藏著多少底牌。”他彈了彈指尖的灰燼,眼神銳利如電,“那個刀疤臉,跑不了多遠。他身上的傷和符箓的反噬,夠他喝一壺的。找到他,就能順藤摸瓜!”
崔無涯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活動了一下手腕,指節(jié)發(fā)出爆豆般的脆響:“正合我意!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龜孫子在背后裝神弄鬼!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動我兄弟的喜宴,活膩歪了!”他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煞氣瞬間升騰起來,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猛虎。
莫臨淵點點頭,迅速將桌上的證物小心收起:“事不宜遲。無涯,你從碼頭苦力這條線摸,查查最近有沒有失蹤或者突然暴斃的,尤其是兄弟倆一起出事的。注意那些新加入的、行為異常的。我去找本地的‘地頭蛇’問問,看看最近有沒有陌生的、帶著傷的生面孔在暗處活動。清朗那邊…他應(yīng)該也在查,我們保持聯(lián)絡(luò)?!?
兩人不再多,眼神交匯,一切盡在不中?;椟S的燈光下,兩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掠出小院,迅速消失在縱橫交錯的街巷深處,循著那血腥與邪祟的蛛絲馬跡,撲向暗流洶涌的漩渦中心。玄陰教的魅影,已如跗骨之蛆,悄然纏上了這片土地。
與此同時,遠離小城中心的城西邊緣,一片雜亂無章、污水橫流的棚戶區(qū)深處。
這里的氣味混雜著劣質(zhì)煤煙、腐爛垃圾和人畜排泄物的惡臭,低矮歪斜的窩棚如同生長在爛泥里的毒蘑菇,密密麻麻擠在一起,遮蔽了本就稀薄的月光。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的巷道里堆滿了各種破爛雜物,地面濕滑粘膩。
最角落一處幾乎被垃圾堆半掩著的破敗窩棚內(nèi),沒有點燈,只有外面遠處一盞昏黃路燈透過破油氈和木板縫隙投射進來的幾縷微弱光線,勉強勾勒出內(nèi)部的輪廓??諝饫飶浡鴿庵氐搅钊酥舷⒌难任逗鸵环N難以形容的、類似動物受傷后散發(fā)出的腥臊惡臭。
刀疤臉蜷縮在冰冷潮濕的泥地上,背靠著散發(fā)著霉味的土墻。他壯碩的身軀此刻卻像一只被戳破的氣球,劇烈地顫抖著。右臂上被云清朗軟劍絞出的傷口深可見骨,雖然被他胡亂用撕下的衣襟死死勒住,但暗紅的血水依舊不斷滲出,將他半邊身子都浸透了。胸口中指的地方,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里面攪動。但這肉體上的痛苦,遠不及他精神上遭受的折磨。
他那只完好的右眼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布滿猙獰的血絲,瞳孔卻詭異地渙散著,失去了焦點。臉上那條巨大的疤痕瘋狂地抽搐跳動,如同活過來的蜈蚣在噬咬他的皮肉。豆大的汗珠混著污垢和血水,從他額頭、鬢角滾滾而下。
“嗬…嗬嗬…”他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野獸般的嘶喘。眼前不再是窩棚的黑暗,而是瘋狂旋轉(zhuǎn)、光怪陸離的扭曲畫面——血色的河流在奔涌,無數(shù)殘缺的肢體在其中沉浮,發(fā)出凄厲的哀嚎;弟弟(或者說他記憶中被強化的那個“弟弟”形象)那張年輕卻布滿青黑色尸斑的臉,在血河中沉沉浮浮,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他,嘴唇無聲地開合,似乎在控訴著無盡的怨毒:“哥…報仇…哥…殺了他…殺了云清朗…為我報仇…”
“弟…弟弟…”刀疤臉無意識地呢喃著,獨眼中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一種被催眠般的狂熱,“哥…哥沒本事…哥打不過他…哥沒用…”他猛地用頭狠狠撞向身后的土墻,發(fā)出沉悶的“咚”聲,泥灰簌簌落下。
“廢物!”一個尖利、冰冷、毫無人類情感的聲音,如同毒蛇的信子,驟然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這聲音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帶著強烈的蠱惑和鞭撻,“你忘了圣教的恩賜嗎?忘了圣使大人賜予你的力量嗎?這點痛苦就受不了?想想你弟弟!他是怎么死的!是被云清朗那個偽君子、那個道貌岸然的屠夫害死的!他的魂魄在九幽血河里日夜哀嚎!只有云清朗的血!才能平息他的怨恨!才能讓你弟弟安息!你才能得到圣主的寬恕,得到永生!”
“啊——!”刀疤臉抱住頭,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身體蜷縮得更緊。那聲音如同魔咒,將他腦海中那些血腥恐怖的幻象無限放大,將“弟弟”被云清朗“殘忍殺害”的場景一遍遍強制回放,同時將一股狂躁、毀滅的意念強行灌輸進他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
“力量…圣主…賜我力量…”他語無倫次地嘶吼著,僅存的理智如同風(fēng)中殘燭。他哆嗦著伸出沾滿血污的左手,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粗糙的、用黑布縫制的小袋子,里面是幾顆龍眼大小、散發(fā)著刺鼻甜腥味的暗紅色藥丸。他看也不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將其中兩顆猛地塞進嘴里,胡亂嚼了幾下,便混著血水硬生生吞了下去!
藥丸入腹,如同吞下了燒紅的炭塊!一股狂暴灼熱的洪流瞬間在他四肢百骸炸開!劇痛似乎被強行壓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假的、充滿毀滅欲望的亢奮!他手臂上的傷口流血似乎減緩了,肌肉墳起,青筋如同蚯蚓般在皮膚下蠕動,那只渙散的右眼重新聚焦,卻只剩下純粹、瘋狂的獸性和殺戮欲望!喉嚨里的嘶吼也變成了低沉的、充滿力量的咆哮。
然而,在這虛假的力量感之下,他臉上的皮膚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灰敗,那條巨大的疤痕顏色也更深沉、更猙獰。他整個人的生氣,仿佛被那兩顆藥丸急速地抽走,注入到短暫燃燒的兇焰之中。
“云…清…朗…”他喘著粗氣,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被藥物和邪念催化的、不死不休的仇恨。他扶著墻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只余下殺戮本能的困獸,獨眼中燃燒著地獄般的火焰。
窩棚外,更深沉的夜色里,幾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無聲無息地掠過低矮的棚頂,朝著這片散發(fā)著血腥與邪惡的角落悄然聚攏。他們的動作輕靈得沒有一絲聲響,如同暗夜中捕食的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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