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不知從何時起,那府宅就像被藥腌入了味。
先是謝家主母戴萬如所住的上房,而今上房的苦藥味還未完全散盡,謝家少夫人陸婉兒的院子勢頭迅猛,像戰(zhàn)地狼煙一般,騰起更加濃郁的藥氣。
“娘子,你若是胃口不好,婢子叫廚房另做一份你想吃的?!毕铲o苦口婆心道,“總不能這樣一直不吃?!?
榻上女子散著發(fā),唇色發(fā)白,雙手死死地揪著衾被,因太過用力,薄薄皮膚下鼓出交錯的青筋。
正在此時,院子里響起腳步聲,一聽這聲音,喜鵲立刻放下瓷碗,轉(zhuǎn)身出了屋室。
“我家娘子在休息,珍姑娘不能進去?!毕铲o攔在門外。
謝珍嘴角揚起,眼睛往下睨著,一張臉敷著厚厚的粉,盡管如此,離得近了,仍能看到眼角到嘴角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她身后的幾名丫鬟和她的表情如出一轍。
惡惡地得意。
話音剛落,喜鵲就被一耳刮扇倒在地。
謝珍“嘶”了一聲,嫌棄地擺了擺自己的手:“不能進去?整個謝府就沒有我不能進的地?!?
“好個猖狂下作的奴才,當初在陸府時,便與你那主子一般嘴臉,狗眼看人低!如今可還睜大你那狗眼瞧瞧,這是在誰家府上?也配攔我的路?再敢多放一個屁,仔細你的皮!明日就叫人牙子來,發(fā)賣了你個腌臜東西?!?
喜鵲瞪紅了眼,一骨碌爬起來,都說奴才隨主子,她從前在陸府哪個不巴結(jié)她,哪個不殷切地叫她一聲姐姐,想著自家主子消瘦的模樣,做了這條命,什么也不顧了。
“珍姑娘怕是弄錯了,婢子可不是你謝家奴才,婢子是陸府來的,我一家都是陸府的家生奴,就算婢子隨著主兒來了你家,也不是賣給你謝家了,我那正經(jīng)主子還沒發(fā)話呢,由得了你們發(fā)賣我?!”
謝珍同她身邊的兩個丫鬟相互對看一眼,嗤笑道:“陸家?什么陸家,我怎么聽都沒聽說過?”
說罷,幾人譏諷地笑出聲。
“你……”
喜鵲氣結(jié),被丫鬟們一把扯開,謝珍進到屋里,一進到屋內(nèi),她便嫌棄地拿手掩住口鼻,走到榻邊,看著床上的陸婉兒。
“你也有今日,老天有眼吶?!敝x珍幸災(zāi)樂禍道。
陸婉兒轉(zhuǎn)頭看向謝珍,譏諷道:“老天若真有眼,你也落不著好?!?
謝珍半點不被激怒,因為她今日的心情實在太好。
“你的靠山?jīng)]了,你那撐天的父親死了,從今往后,再無人給你撐腰,嘖嘖……可憐……”謝珍的每句話就像一根又細又長的刺,一點點鉆入陸婉兒的骨頭縫隙。
陸婉兒緩緩坐直身子,厲聲道:“我父親何等人物,就你也配提他?你有什么資格提他。”
“誰準你提我父親?!不許你這臟嘴提我父親!”
謝珍自打被陸婉兒劃了臉,就有些怕她發(fā)瘋,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幾步,拉開距離,坐到圓凳上。
“就算我父親不在了,我小叔還在,我陸家的根基還在,至于你們謝家,連給我陸家當腳底泥都不配,給我們提鞋都嫌棄你們手臟?!标懲駜阂а兰嵉?。
話音剛落,謝珍掩嘴笑出聲:“你小叔?陸三爺?”說著,又是一聲笑,“我呀……還得燒高香,敬神明,得虧當時沒嫁成他,否則就要回那鄉(xiāng)里當村野婦人?!?
“你什么意思?”
“你那小叔辭了官,準備帶著你們陸家大房回鄉(xiāng)種地哩!”謝珍又道,“你看,你哪兒還有什么根基,你們陸家大房會徹底從人們眼里消失,百年士族又如何,以后誰還記得?!?
說到這里,謝珍“噯”著嘆了一息,再緩緩走到榻邊,壓低聲兒:“也不知誰給誰提鞋都不配呢!”
接著,在陸婉兒沒有防備之時,謝珍將手里的一碗隔夜茶朝她的頭臉潑去。
謝珍離開了,帶著得意的笑,打了勝仗一般離開了。
陸婉兒怔在那里,即使被茶水污了頭身,仍呆愣得一動不動。
從沒想過,她從沒想過父親會不在人世,在她心里,誰都可能從這個世上消失,唯獨他不會,她一度以為,父親會是她永遠的靠山。
那樣強大的一個人,怎么可能說沒就沒,還是以那種潦草的方式結(jié)束其一生。
父親是頂在她頭上的天,她知道,她的天塌了,而現(xiàn)在,不僅沒-->>了天,連腳下的根都要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