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繁星其實已經(jīng)猜到了。
所以她也沒有露出多么驚訝的表情。
謝京臣看著夏繁星,眼神無奈又心疼。
他剛才遠遠看到雷明靠近夏繁星,跟夏繁星攀談時,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他立刻找了個緊急軍務(wù)的借口強行把雷明拉走。
他太了解雷明了。
雷明這個人愛才是真,但偏見和固執(zhí)也是根深蒂固的。
如果讓他知道眼前這個他剛剛贊賞有加的女同志,就是那個他極力反對的“夏繁星”,不知道會引發(fā)怎樣的風(fēng)波。
夏繁星將有關(guān)墨魚汁的檢驗報告遞給謝京臣看。
她想到剛剛雷明對她毫不掩飾的欣賞,又想到被雷明派到團部的秦婉秋,不由得諷刺淡笑道:“這位雷主任看人的眼光不錯,就是挺矛盾的。”
謝京臣見夏繁星似乎沒受什么影響,不由得握住她的手,語氣堅定又安慰:“別擔(dān)心,一切有我?!?
“嗯?!毕姆毙屈c頭。
她見謝京臣看完報告,問道:“我們現(xiàn)在回去嗎?”
“回去?!敝x京臣握緊了她的手。
來師部之前他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
看來在他和夏繁星結(jié)婚之前,不能再帶夏繁星來師部,以防再次和雷明碰見。
·
離開師部前,謝京臣讓夏繁星在車上稍等一下。
他自己則又折返回了高航的辦公室。
他進去時,高航正哼著小調(diào)收拾儀器,見他回來,有些意外問道:“老謝,我還以為你們就直接走了呢。怎么,落東西了?”
謝京臣搖搖頭。
他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包裹,它被厚實牛皮紙仔細包好,這種包裝看起來就很隆重。
謝京臣將小包裹放在桌上,推向高航。
包裹不大,但看起來沉甸甸的。
“這次,多謝?!敝x京臣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什么東西啊,神神秘秘的。”高航嬉笑著打開包裹。
只見包裹里面赫然是兩條高檔香煙,和兩罐包裝精美的茶葉,甚至還有一小盒在邊疆極其罕見的高級巧克力。
這些東西在物資相對匱乏的年代,尤其是邊疆地區(qū),絕對算得上是極其貴重的禮物了。
高航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夸張戲謔的笑容。
“嚯,老謝,可以??!這么大手筆?看來我這兒以后你得常來,你多來幾次我可就發(fā)財了!”
高航試圖用玩笑的方式,緩解這份過于正式貴重的謝禮帶來的不適感。
謝京臣只是嘴角極其僵硬地向上扯了一下,算是回應(yīng)了他的玩笑,然后轉(zhuǎn)身就要走。
“謝京臣!”高航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謝京臣腳步一頓。
幾秒沉默后,高航的聲音里透著一絲輕微的顫抖:“你一定要這樣嗎?”
謝京臣站在原地,沒有回頭。
高航快步走到他面前,看著他那冷硬的側(cè)臉輪廓,語氣急促激動:“我們之間,一定要搞得這么生分嗎?一定要當(dāng)場就算得清清楚楚,一點人情都不欠嗎?一定要……兩清嗎?”
高航深吸一口氣,又無奈地嘆出。
他的聲音低下來,懇切又失落地問:“我們就不能只是像朋友……不,是像普通戰(zhàn)友那樣相處嗎?你遇到事情能想到我,我其實挺高興的,真的?!?
高航的目光不由得落到辦公室不起眼某處的一張泛黃舊合照上。
那是當(dāng)年一群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士兵。
他喃喃道:“不光是我,當(dāng)年咱們一個宿舍的兄弟,其實都挺惦記你的。大家偶爾聚在一起時還會說起你,說起你當(dāng)年多牛逼,多不要命……
“大家都希望能有機會能再跟你坐下來,喝喝酒,吹吹牛,就像以前一樣。”
高航看著謝京臣依舊緊繃的臉龐,語氣變得更加柔和,甚至帶上了幾分感慨:“老謝,說真的,這次見到你,我覺得你變了點。雖然還是那么冷,但好像多了點人味兒。
“是因為那位夏同志吧?這是好事!我們都希望你好,也希望你身邊能多個能說說話的人。我們、我們其實一直都在,只要你愿意回頭看看。”
這番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謝京臣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一股難以喻的酸楚和暖流交織著沖擊他的心臟,有種感情在胸腔內(nèi)劇烈膨脹,沖撞,似乎隨時都會化成具象沖出身體。
他何嘗不懷念當(dāng)年那些雖然艱苦卻純粹的歲月?
何嘗不希望有幾個能毫無負擔(dān)喝酒談天的朋友?
高航的真誠和戰(zhàn)友們無聲的守候,像一道微弱卻執(zhí)拗的光,試圖穿透他自我封閉的厚重冰層。
但是。
那道自童年起就深植于心的冰冷判詞再次浮現(xiàn)。
天煞孤星,刑克六親。
親人的災(zāi)禍,馬南征的腿。
他不敢賭。
繁星就在他身邊,在同一片土地上,如果她有任何不適或危險,他能第一時間察覺、第一時間趕到、第一時間保護她。
可是高航他們呢?
他們遠在師部和各個團部,各有各的生活和職責(zé)。
如果他們因為和自己走得近而遭遇什么不測,他根本無法及時知曉,更無力回天。
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和自責(zé),他再也承受不起。
與其等到悲劇發(fā)生時追悔莫及,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徹底隔絕任何可能的親近。
孤獨是他注定背負的命運,他不能拉上別人一起受苦。
于是,謝京臣剛剛松動了一絲的心防再次被冰冷的判詞牢牢鎖死。
他沒有回頭,只是用比剛才更加冷硬、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疏離的聲音,斬斷高航所有的期待和溫情。
“東西是謝禮,你幫了我,應(yīng)該的。以后沒什么事,我不會再跟你聯(lián)系?!?
說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大步離開了辦公室。
他的背影決絕得像一把出鞘的冷刀,割裂了身后所有的暖意和期待。
高航垂下眼,緩緩走回辦公室。
他看著桌上那堆昂貴的、卻冰冷得毫無溫度的謝禮,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是他想多了,他還是沒能敲開謝京臣那顆冰封的心。
·
回到團部,夏繁星沒有耽擱,直接去了厲崇山的辦公室。
她將那份來自師部的化驗報告鄭重放在厲崇山的桌上。
厲崇山拿起報告,仔細地看著上面的結(jié)論。
他臉色沉靜,看不出有太多波瀾,只是眼底深處掠過冰冷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