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南京城仿佛被浸染在一層朦朧而美好的光暈里。

張學(xué)良以“考察軍務(wù)”、“拜訪故舊”為由，暫留南京。而命運(yùn)的絲線，似乎有意將他和蔣士云纏繞在一起。

……

他們相約游玄武湖。

那日微雨，湖面煙波浩渺，遠(yuǎn)山如黛。

張學(xué)良租了一艘精致的畫舫，屏退了隨從，只有船夫在船尾安靜地?fù)u櫓。

蔣士云脫去了西式禮服，換上一身月白色軟緞旗袍，外罩淺碧色開司米披肩，更顯得清雅脫俗，如同從水墨畫中走出的仙子。

她倚著舫窗，望著窗外迷蒙的雨絲，輕聲哼起一首舒緩的英文歌曲，嗓音柔美，帶著異國的情調(diào)。

張學(xué)良坐在她對面的軟榻上，沒有穿軍裝，只是一襲簡單的深色長衫，更襯得他面如冠玉，氣質(zhì)清貴。

他靜靜地看著她，聽著她哼唱，連日來積壓在胸中的塊壘，似乎在這柔婉的歌聲和淅瀝的雨聲中漸漸消融。

“這是什么曲子？”他問，聲音不自覺地放得很輕，怕驚擾了這份寧靜。

“《綠袖子》，一首英國古老的民謠?！笔Y士云回過頭，眼眸在雨光映照下格外明亮，“講的是一位國王愛上了一位平民女子，卻求而不得的故事。曲調(diào)很美，帶著淡淡的憂傷?！?

“求而不得……”張學(xué)良低聲重復(fù)，目光投向窗外煙雨中的湖光山色，若有所思，“世間憾事，莫過于此?！?

蔣士云敏銳地捕捉到他眉宇間一閃而過的悵惘，柔聲道：“將軍位高權(quán)重，亦有不得已之事么？”

張學(xué)良轉(zhuǎn)回頭，看著她清澈無邪的眼睛，忽然有了一種傾訴的欲望。

他沒有談及具體的軍政大事，只是泛泛地說起身為軍人的責(zé)任，說起對故土的思念，說起面對強(qiáng)敵時的無力感……

這些壓在心底、無人可說的沉重，在這個仿佛與世隔絕的畫舫中，在這個僅相識數(shù)日的女子面前，竟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

蔣士云沒有打斷，只是靜靜地聽著，時而遞上一杯溫?zé)岬那宀琛?

她的眼神里沒有同情，只有理解與共情。

“有時候，真羨慕士云小姐你這般自由自在，可以縱情山水，追求所愛。”張學(xué)良最后感嘆道。

蔣士云卻搖了搖頭，嫣然一笑：

“將軍謬贊了。亂世之中，何人能得真正自由？不過是盡量讓自己的心靈，在有限的方寸之間，活得灑脫一些罷了。譬如現(xiàn)在，能與將軍同舟共游，聽雨品茗，便是我的自由時刻?！?

她的話如同春風(fēng)，拂過張學(xué)良的心田。

他看著她在雨霧中愈發(fā)顯得柔美的側(cè)影，一種難以喻的悸動在心底蔓延。這一刻，他不是威震一方的少帥，只是一個渴望理解與慰藉的男人。

……

另一日，蔣士云邀請張學(xué)良到她在南京暫居的一處雅致小院做客。

院中植有幾株高大的法國梧桐，綠葉成蔭。客廳里擺放著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

“聽聞將軍亦通音律？”蔣士云笑問。

“略知皮毛，不及士云小姐才華橫溢?！睆垖W(xué)良謙遜道，他在奉天時確實(shí)學(xué)過一些西洋樂器。

蔣士云坐在琴凳上，纖纖玉指落在黑白琴鍵上，一曲肖邦的《夜曲》便如水銀瀉地般流淌出來。

她的琴技精湛，情感飽滿，將夜曲中那種朦朧、憂郁而又充滿詩意的意境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張學(xué)良站在鋼琴旁，閉目聆聽。琴聲仿佛將他帶離了紛擾的南京，帶到了一個只有月光、寧靜與美好情感的純凈世界。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

蔣士云抬頭看他，眼中帶著期待：“將軍可否賞光，合奏一曲？”

張學(xué)良沒有推辭，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小提琴——那是蔣士云特意準(zhǔn)備的。他試了試音，與蔣士云對視一眼，默契地開始了另一首較為簡單的二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