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白日里喧囂鼎沸的上海灘,仿佛也感到了疲憊,漸漸沉寂下來。
只有黃浦江上偶爾傳來的汽笛聲,悠長而蒼涼,提醒著人們這座不夜城并未真正安眠。
張宗興處理完與杜月笙、司徒美堂商議的后續(xù)事宜,心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松弛,卻另有一種難以喻的情緒縈繞不去。
他信步走出安全屋,來到離住處不遠(yuǎn)、相對僻靜的一段外灘堤岸。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婉容竟也獨自一人站在那里,憑欄遠(yuǎn)眺。
她穿著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罩一件淺灰色開司米披肩,夜風(fēng)拂動她額前的幾縷碎發(fā),也勾勒出她纖細(xì)而挺直的背影。
江對岸,浦東一片漆黑,唯有這邊外灘的萬國建筑群,在夜色中亮著零星而固執(zhí)的光,如同黑暗中最后堅守的堡壘,將她的側(cè)影鍍上了一層朦朧而脆弱的光暈。
張宗興放輕腳步,走到她身邊,與她隔著一臂的距離,同樣望向漆黑的江面。
“夜里風(fēng)大,小心著涼?!彼穆曇粼诩澎o的夜里顯得格外低沉。
婉容似乎并未被驚擾,只是微微側(cè)過頭,對他露出一抹淺淡而溫婉的笑容:
“睡不著,出來透透氣。張先生不也沒休息?”她的聲音如同這夜風(fēng)般輕柔,卻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平靜。
“心里有些事,靜不下來?!睆堊谂d實話實說。在她面前,他似乎無需太多偽裝。
兩人一時無話,只是并肩站著,聽著江水拍打堤岸的嘩嘩聲。
空氣中彌漫著江水特有的腥甜氣息,以及從她身上傳來的、極淡的蘭芷清香。
“這江水,日日夜夜這么流著,看盡了岸上的繁華,也看盡了人間的悲歡吧?!?
婉容忽然輕聲感嘆,目光依舊望著遠(yuǎn)方,仿佛穿透了黑暗,看到了更遙遠(yuǎn)的過去與未來?!坝袝r候想想,個人的命運(yùn),在這時代洪流面前,真是渺小得可憐?!?
張宗興轉(zhuǎn)頭看向她。
月光和燈光的交織下,她白皙的脖頸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眉眼間那份天生的貴氣與如今沉淀下的哀愁堅韌奇異地融合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他心中微動,一種想要拂去她眉間輕愁的沖動油然而生。
“再渺小,也要掙扎著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有骨氣?!睆堊谂d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之音,
“這世道是不公,是艱難,但我們不能認(rèn)命。就像這江水,看似柔弱,卻能穿石破壁,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婉容聞,終于完全轉(zhuǎn)過身來,正視著他。她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如同浸在秋水里的黑曜石,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張先生總是這般……充滿力量?!?
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以及……某種更深的東西。
一陣江風(fēng)陡然增強(qiáng),吹得婉容鬢發(fā)飛揚(yáng),披肩也滑落了些許。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攏,動作間帶著一種天然的優(yōu)雅。
張宗興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幫她拉一下披肩。